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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山河 (紫微流年)


  “那个毒,让师父发疯,伤了很多人,人人都想师父死。”胡姬说得很涩,断断续续道,“师父掉进了湖里,我偷偷救起来,大夫诊不出原因,只有一个脾气很坏的神医,说师父中了西域异毒,解毒的药很难找,再过一阵,师父的武功就要恢复,我——不知道怎么办——”
  随着她的话语,谢离的眼睛越瞪越大,待要开口却呛在喉间,撕心裂肺的咳了一阵才缓过来,“你师父——叫什么?那毒叫什么?”
  胡姬迟疑了一刻,伏在榻边凑近他的耳,几个字如风掠过。
  谢离定了许久,久到她几乎以为没了气息,方听到一声低喃,“我的——天——”
  屋内的烛火亮了通夜,第二日谢离去了,没人意外,也没人知道他最后与胡姬说了什么。
  七日后,文思渊的书案上多了一个盒子。
  他看了一眼案前的胡姬,启开木盒,瞥见一枚核桃般大小的玉珠。珠生七孔,光华往返折复,璀灿无穷,如一枚小小的日魄,他惊异的立起,脱口而出。“如意玉?哪来的?”
  胡姬像换了一个人,话语少有的流畅清晰,“巨富孙家的秘库,我只取了一枚,算是答谢你的相救与栽养。谢离教的我都会了,如果你肯,今后我来窃宝,你出消息和销货,所得五五分成。”
  文思渊大出意外。
  胡姬是他偶然所遇,救人是因有利可图,本打算调教得当后送给王侯亲贵,谁知她竟有了自己的主张。文思渊一边思索,一边显出蔑视之色,“跟他学了几个月就想谈条件?也不掂一掂自己有几分能耐。”
  胡姬迎视着他,“掮客很多,你不肯,我去寻别人。”
  文思渊眼皮一跳,明明是个单纯好摆弄的丫头,此刻却一句比一句紧,他故作冷笑道,“你是不是给谢离教傻了,以为窃贼是好当的,没见他是什么下场?一旦失手,不仅弄不到金子,还要受凌迟的酷刑,就算你不知死活,我也不想替一个生手担风险。”
  胡姬的情绪毫无波动,只问了两个字,“不肯?”
  文思渊一肚子说辞还未道出,她抬脚就走,人已经到了门口,生生迫得文思渊半路改口,“站住!”
  胡姬步子停了,言语更硬,“我不做侍姬、暗间,大不了把脸毁了。”
  此话一出,文思渊顿时一惊,他知道胡姬极拗,要是发起傻来把脸划两刀,用途就少了许多,当机立断的缓了口气,“我是一番好心,你要执意如此,将来受了重刑,可别怨我没提醒。”
  胡姬的小脸木无表情,一点头又走了,直到出了院子,才悄悄在袖子里拭去了满手的汗。
  谢离老贼死了还要作妖,唆得棋子任性的移了一格,文思渊当然不快,不过望着指间的如意玉,被亮丽的华光吸引,他把玩良久,终是拿定了主意。
  才学几个月就能窃得重宝,看来确实有了几分能耐。
  也罢,左右都是控在自己掌中,只要有足够的利益,这点细微的变化——暂时随她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谢离想通前因后果,发觉自己坑了曾经的恩人,连带影响了面前的呆萝莉,思考良久。
  谢离:叫好哥哥,我就教你救师父,对付文思渊
  阿落:好哥哥
  谢离:多叫几声
  阿落:好哥哥,好哥哥,谢离好哥哥
  谢离笑得牙床都要抽了,内心弹幕如下:
  小子,就算你成了威震江湖的一代大侠,徒弟还是得叫我好哥哥;
  当年没能带你逛花楼,没想到拐你徒弟去了;
  娑罗梦算是无心错,反正坑你也不是头一回,缘份就受着吧;
  主意帮你出了,做到哪一步就看这丫头的造化;
  把徒弟教这么呆,正道果然都是些傻瓜;
  丫头把你看这么重,一定很得你疼爱,有点羡慕,一会让她再多叫两声;
  还是别告诉丫头害你我的是谁,有命醒了自己查,没命就认了吧,活人总比死人重要;
  生命最后一天真刺激,这一世没白过。
  再多活几个月就好了,丫头太嫩,让人放心不下……


第72章 几度秋
  山一年复一年青黛,水一年复一年东流,寒来暑往,物换星移。
  雏鸟化为猛禽,细芽抽长为云杉,一些微小而坚韧的力量在不知不觉中成长,悄然改换乾坤。
  从服下娑罗梦的那一刻,苏璇就绝了生存之念,命运给予的一线宽容比预计的更短,不到一个月,不可阻挡的混沌侵夺了意志,世界化为一片虚无。
  不知过了多久,无知无觉的虚无忽然有了声音。
  似老者的呼喝,似竹门咿呀,如勺子磕在碗沿的轻响,如山鸡清晨的啼鸣,亦有风拂竹扉,雨打茅檐,世间仿佛从朦乱中现出轮廓,一点点清晰起来。
  空气中有青草的气息,宛如郊野,最牵动的是隐约的嘤咛轻语,似有人在殷殷照料,喂药喂水,纤细的指尖偶然擦过,气息熟悉而亲近,每一次轻触都牵动他的心。
  意识中的乱絮越来越少,直到又一次醒来,明亮的光投在他的睫上,刺得他终于睁开了眼。
  光自两扇竹扉映入,幽静的竹屋内,一个轻盈发亮的纤影正在绞洗素巾,她墨发轻挽,幽丽素雅,丝毫未觉身后的人已经醒了,回身抬起皓腕为他拭抹肩颈。
  布巾温凉,发香幽柔,苏璇不自禁的开口,“奴奴?”
  佳人的身子剧烈的一震,清眸睁得极大,盯着他的眼眶迅速红了,盈起一汪泪泉。
  苏璇宛如陷在了一场甜梦里,忘了警惕自己的疯魔,他抬手想揽住她,腕上铁箍锵然一坠,原来自己被锁缚于一方地榻,四条粗重的铁链系于足肢。他立时想起所有,泛起无尽苦涩,片刻后轻道,“奴奴别哭。”
  阮静妍的眼泪落得更急,伏在他身上放声恸哭,浸得他胸膛湿热。苏璇发觉自己原来处于一方竹舍,内里别无杂物,简洁净雅,檐下有燕子呢喃,窗外日头极好,映得屋内明爽宜人。
  他不知自己被缚了多久,又怎会突然清醒,然而心爱的人泣不成声,他无暇思索,只能用下颔蹭了蹭她的发,抑住酸涩劝哄。
  一个年轻的侍女闻声匆匆而来,一见此景不惊反喜,喜得跺足,“可算醒了,皇天不负!”
  门口有人落地,听声息就是高手,苏璇一凛,见来者是个面相颇凶的老者,身后还跟着一位瘦小的老妪。
  老者扫了一眼,似松了一口气,带着几分安慰自语,“还好,疯小子终于不疯了。”
  老妪拄着拐立在老者身畔,亦道,“总算没白耗一场,对得起笨丫头的心血。”
  苏璇望着三人,怀中还伏着哭泣的佳人,彻底愕住了。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如今已是永和三十年,与他最后失智之时,竟已隔了十二年。
  人人都当他早已逝去,谁也没到他藏于僻静的绝谷内,被一对武林高手日夜看守。灵药化解了诡秘的娑罗梦之毒,让他从诅咒般的疯魔中复醒,阮静妍也已离了琅琊王府,携侍女茜痕在深山相伴,四周碧草如丝,溪水环野,别无人迹。
  这一切不可思议的转变,全是来自他的小徒弟阿落?
  苏璇解开了铁链,仍然难以置信,听阮静妍将十二年间的种种逐一叙来。
  睽违多年,她依然玉颜胜雪,明秀娇柔,说到动情处止不住的泪下,“……阿落当年偷偷跟下山,将你从洞庭湖救起,请了天地双老看护,我在涪州试剑大会遇上她,得知是你徒弟,才知你还活着,随阿落来了这里。”
  阮静妍越想越是伤怀,哽咽道,“她求方外谷的神医给你开了方子,费尽心血收集灵药,这些年也不知受了多少罪,身上有无数的伤——半载前阿落为了最后一味药走了,飞隼将药捎回来,她却迟迟未归,我担心极了。万幸她走前安排详细,我们按她所嘱的燃了药烟,天地双老将你制住,移到竹屋喂下解药,许是上天开眼,过了这些天,你真的清醒了。”
  苏璇听得半懵半懂,恍如梦中,“阿落?她不是才十四?还那么小,怎么可能——”
  阮静妍含着泪凄楚道,“阿落为了救你一直在拼命,她如今极可能陷入了危境,你得去救她,或许还来得及……”
  苏璇忆起乖巧软怯的徒弟,想到她惶惑又欣喜的小模样,胸膛酸楚又烫热,“阿落去了何处?我立刻赶过去。”
  老头子粗砺的声音从窗外传来,“笨丫头去了血翼神教,过了这些时,恐怕骨头渣都被毒虫啃干净了,不必白费力气了。”
  血翼神教是夷民异教,藏于西南瘴疬深处,擅长弄蛊与驭控毒虫,传闻血腥残虐,素来与中原井水不犯河水,不知小胡姬借了什么样的胆,竟然独身一人闯去。
  苏璇听得一凛,起身开了竹窗。
  老妪掮着一个包袱行过来,“老头子话不中听,不过血翼神教的狠毒人所共知,那丫头真出事也撑不到你赶去,你好生斟酌,别浪费了她舍命换来的解药。”
  苏璇不答反问,“两位前辈要离去?”
  老妪的皱纹舒开,神气都似年轻了些,“你身上的药力过了今夜就该散了,武功自会恢复,我们也算不负所托,要赶去方外谷看孙儿,一别多年,也不知他还认不认得爷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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