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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山河 (紫微流年)


  阮静妍接了一句,“若是西南敌寇与之相合?”
  曹度的花眉蹙起来,傲然道,“杞人忧天,益州有靖安侯亲自镇守,绝不会放蛮夷进入。”
  阮静妍敛容道,“西南尸军的厉害,世伯并未亲见,我从益州回返,亲耳听虞都尉道,益州外无援手,内无强军,纵然有左侯坐镇,守得了多久仍是未知。一旦敌人冲破益州,楼船入江,消息又侥幸突破锁围,传入天子耳中,朝廷火急下诏,敢问世伯可有把握及时赶至,一举歼敌?”
  曹度面色沉沉,没有说话。
  阮静妍纤指一挑,脆音振得人心一颤,“边塞的大军迟迟未归,世伯不觉有疑?无论金陵还是益州,一旦城破,天下皆休,世伯坚拒借道,纵时机于敌,到底是尊君还是害君,不知能得叛军几分感激,封王封侯?”
  质问极不客气,曹恪听得火起,沉不住气道,“你这无知妇人,竟对家父如此狂言,纵然是琅琊阮氏也当受些教训!”
  他有心要吓一吓对方,眼神一示,几个魁梧的护卫逼近而去,威慑十足。
  不说弱女,换了男人也要冒汗,然而郡主身后的胡姬踏前了一步,倏然银光一掠,一声裂响,地砖赫然出现了一圈深痕,紧贴着几名护卫的靴尖,若是再进一寸,只怕足趾已经没了。
  护卫们骇然惊退,刷的拔出了刀剑,却不知该不该攻击。
  阮静妍依然凝视着曹度,清明而坚定,“世伯常责家兄懒政,此为长者之智,阮氏诚心领会,而今社稷危殆,阮氏甘愿冒重责起兵勤王,纵然徐州不得通过,也会设法绕行前去,无非多耗些时日。妾身来此只想问一问世伯,时局如火,曹氏一族难道就此袖手坐看?将来上何以对君王,下何以对宗族?”
  曹度寂了一刻,突兀的一讥,“女人家懂什么,阮家小子散漫惫懒,贪图安乐,琅琊连个善领兵的都没有,能伐得了叛军?吹得再好听,不外是无用之功。”
  对方态度不佳,阮静妍却笑了,清音婉和下来,“世伯教训得是,阮氏确无骁勇战将,唯愿以一己之先,求能者响应,共解危局罢了。”
  气氛不知怎的就缓下来,曹度板着脸,踱了两步道,“借道之说就罢了——”
  不等郡主开口,他又道,“除非琅琊与徐州合兵勤王,由曹氏统率。”
  刹那之间峰回路转,连当儿子的都懵了,曹恪张着嘴发傻,“爹?”
  阮静妍神色一凝,深深的行了一礼,“妾身代天下人谢过世伯,一旦逆乱平定,曹氏必居首功。”
  曹度无表情的一哂,转身向山上行去,苍老的语声道,“什么首功,不被妇人家指着脊梁,道老夫与叛逆一党足矣。”
  阮静妍也不再多言,微笑执礼相送。
  曹恪骇异的望了她两眼,领着护卫去追父亲,好容易等行出百丈,确定离亭已远,火急火燎的追问,“父亲素来厌恶琅琊王,连借道也不肯,为何突然决意与阮氏共同出兵?”
  曹度却没有答,自言自语般道,“士族确有不凡之处,要是能给你们娶到这样的妻室,我也就放心了。”
  这一句没边没际,听得曹恪莫名其妙,对父亲又不敢造次,悻悻道,“她都与人私逃了,还抛头露脸当说客,全不顾家门颜面,也不知琅琊王怎么想的,何况大哥娶的不就是士族之女,我瞧除了礼数讲究些,其他也不过平常。”
  曹度想起长媳,摇了摇头,“许家还是小了,对女儿也不尽心,养得刻板规矩。琅琊郡主私逃虽不名誉,然而威宁侯府而今九族皆斩,足见其有先见之明。她敢来徐州面谈,言语犀利明慧,又有胆气,可比她那个不成器的兄长强多了。”
  曹恪不以为然,“她无非仗着父亲不与她计较罢了。”
  曹度当然清楚儿子满脑子疑惑,一哂道,“你唯好练兵,从不在政事上多用一分心思,要是你兄长在,大概就明白了。”
  曹恪听得郁闷,负气道,“父亲不肯和我说,我自然不懂。”
  曹度心情不错,也未斥责,“琅琊王无心政事,纵情逸乐,这样的人在侧,对徐州有利无害,我为何要厌恶他?”
  曹恪从未想过这个问题,登时大愕,“既然如此,父亲为何屡屡弹劾他?”
  曹度目光明锐,语意深长,“琅琊王懒慢,极合陛下之心,我视他如敌,亦是为合陛下之心。”
  曹恪哪里想得过来,一时傻了。
  曹度喟了一声,“琅琊富足、徐州兵强,两地为邻又距金陵不远,一旦交好,天子难免疑忌,必会谪去其一。阮氏位列王侯,天子不会轻动,我曹氏却不同,若不是与之互相嫌恶,时时攻讦,哪能稳坐徐州至今。”
  曹恪给说得冷汗沁出,呆了一阵又觉不对,“父亲方才答应与阮氏共同勤王,岂不是前功尽弃?”
  曹度深深一笑,“曹氏以军功而起,至今不过司马,上头几位武侯伯爵压着,多年难有寸进,而今时局动荡,正是跃升之机,只是不可无名而动。威宁侯一反,琅琊王为摘清嫌疑才拉个架子勤王,我与之交恶,当然不能轻允。”
  曹恪恍然明白,脱口道,“郡主再次来请,正是出兵之机!父亲既为统率,勤王的大功就拿定了,阮氏可抢不了!”
  曹度通透老练,深悉分明,“阮氏既无强将,且已位极人臣,还图什么勋赏,得圣上赞一句忠心就够了,此事两地均为有利,只要态势做足,老夫如何会不应。”
  曹恪兴奋起来,“爹!我立刻回去整兵,让大哥在家里守着,我随爹一道去!”
  曹度点了点头,慷慨的允了,“阮氏的兵不顶用,你多带些精兵,金陵必有一场硬仗。”
  “爹放心,等把武卫伯干翻了,咱们也挣个伯爵当当。”曹恪片刻都等不了,一溜烟奔下山去了。
  曹度负手望着山下星星点点的农屋,神情略沉下来。
  如果郡主关于益州之言属实,而今的时势,确是有些危险了。


第99章 天下事
  滚滚焦烟遮没了益州城墙,夕阳的余晖透过烟雾,将墙垛下深深的影子。
  影子里坐着一个男子,头微侧,眼眸深阖,浓烟熏脏了他的脸颊,尸液与鲜血浸透了衣衫,手中扶着一把脏兮兮的剑,在血渍斑驳的城头沉睡,完全不似一个英雄。
  然而益州全城都知晓他的名字,视之如天神。
  三日杀伐,士卒还能轮换,这个人一步未离,目不交睫,挡住了数不清的行尸。
  一个举世无双的人,一把无坚不摧的剑,造就了益州坚守至今的奇迹。
  一群群军士行过,特地避开他身侧,连搬动滚木的役夫也停了喊号,放轻脚步。无形的敬畏与感动存在于每个人心间,化成了一片谁也不愿打破的安静。
  城上人来人去,苏璇全然不察。
  纵然武功再高,他也是一个人,累到极至连饥渴都忘了,一懈下来就陷入了深眠,直到一声马嘶传入耳际,他蓦然一醒,几乎就要拔剑,睁开眼一片金阳晃亮,有人快步走来。
  “师叔不必担心,敌人并未攻来。”
  苏璇捏了捏鼻骨,分不清是在梦中还是现实,“长歌?”
  光影中的青年一身道衣,英气勃发,正是殷长歌,“师父已经回山了,让我带人来助师叔守益州。”
  苏璇一愕,抬眼望去,落日的金光辉映着城墙,城上多了一群英敏健拔的道衣青年,个个腰悬长剑,身姿挺直,望过来的目光热烈而敬慕。
  殷长歌的眉间带着自豪,“师父说益州关乎中原万民,不可有失,不仅让我带着师弟们过来,还致书各派请天下英雄共守,来得快的也到了。”
  苏璇心头一热,又是一忧,“这里太危险,不能将门派的精锐都折了,师兄的好意我心领了,你速速带——”
  一个鬓边微白的大汉行来,洪声道,“苏大侠醒了?”
  粗峻的面容有些眼熟,苏璇一瞬后想起来,惊讶道,“洪堡主?”
  来人正是飞鹰堡的堡主洪迈,他腰背雄壮,依然强健,见面就要叩拜,被苏璇一把托住。
  洪迈挣不开,语声带出了哽咽,“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苏大侠,飞鹰堡全仗大侠一力扶挽,出事时却未能帮济,实在愧煞。听闻恩人重归,洪某别无长才,带弟兄前来襄助,还请苏大侠勿弃。”
  苏璇意外之极,他助过许多人,然而疯颠伤人之时,少有帮派肯站出来说话,心中难免有过凉意,不过复醒后已然看淡,没想到还有人记得旧恩,来此还报。
  他扶起洪迈方要开口,复有两人行来。
  这两个均是和尚,一人愁眉苦脸,一人圆硕大肚,愁眉的只一合什,圆硕的僧人却笑嘻嘻道,“好了?甚好。”
  苏璇一眼认出来者竟是当年守六合塔的高僧,更为惊异,他知澄海方丈与法鉴大师已圆寂,遂道,“法引大师与法明大师?澄心大师归返后可好?”
  法引还是一副孤困愁眉状,有气无力道,“劳苏施主挂怀,澄心大师尚在歇养,我等代少林来尽一份绵薄之力。”
  随后又有一男一女过来拜见,男子英健,女子活泼,“峨眉派柴英、靳秀参见苏大侠,冼掌门是家师,多谢苏大侠援手之德,我等奉命率同门前来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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