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夫人慌忙扶她,问道:“阿原,阿原,你……很不舒服吗?我……我给你传太医。”
阿原拉住她,笑道:“不……不用。我只是想到景辞,忽然觉得恶心而已!我恶心……我瞎了眼,居然那样轻率去喜欢一个人,相信一个人……当日他抱着羞辱我的心思刻意玩弄我,再甩了我,我还傻兮兮追上去,相信他所有的解释,白让他又拿我取乐几回……他心底该在怎样地嘲笑我?你说,你们说,我有多愚蠢!呵,我是比猪还蠢,比猪还蠢……”
她忽扬拳,重重砸向自己的头。
一记,又一记……
“阿原!”
原夫人失声叫着,待要去拉她手时,哪里拉得住?
慕北湮已冲上去,用力握住她手腕,喝道:“阿原,这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都怪那个景辞!丢开你,他才是蠢猪,比猪还蠢!比猪还蠢!”
阿原摇头,仿佛还在笑,泪水却再也克制不住,大颗地汹涌出来。
她的面色煞白得像未沾点墨的宣纸,嘴唇上下哆嗦着,憋在喉嗓间的声音因痛苦而扭曲得几乎听不清。
“是我,是我……”
“是他,是他……”
谁也不晓得她在骂自己蠢,还是骂景辞蠢。
握剑的手甚至已无力扶住书架,她慢慢地顺着书架滑落在地,伏在地上呕吐,吐得浑身颤抖,满脸是泪,似要将那些不知什么时候浸润入心、铭刻入骨的情愫,连同隔夜的酒水一起吐出。
慕北湮跌坐在地上,手忙脚乱地将她抱住,抚着她的肩背,连声劝慰道:“阿原,你……你别想这些人,这些事了!你看,你不是还有母亲,还有……我吗?”
但他的安慰,同原夫人的解释一样,连他们自己都觉得是如此地苍白和空洞。
阿原曾经的过去,连同那些曾经的爱恨,都已在某些计谋的安排下散佚无踪;而从她的过去走来的所谓亲人、爱人,都在背叛她、伤害她。
她真的只剩下分开十九年的生母,以及他这个不算情人的情人了。
可即便她的生母,她的“情人”,在面对她所临的危机时,都在不由自主地为自己开脱着,为原清离开脱着。
她的亲妹妹原清离,如今算是求仁得仁,得偿所愿。
可原清离为了脱身,在背后与人做的那些交易,何尝不是踩在她姐姐如今的痛苦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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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然居。
左言希将针灸所用器具一一收好,返身坐在景辞床边,重又替他诊脉。
良久,他叹道:“阿辞,我在狱中月余,都不曾憔悴成你这模样。若你一心求死,便是华佗再世也救不了你。”
景辞淡淡地看向窗外。
这两日一直病卧在床,春已过,百花残落,只剩了深浓的绿,满眼郁郁森森,再无半点鲜明艳色。
最好的时光,终归已经过去了。
左言希拍了拍他的肩,“别多想了!若你想报复她,如今她也算被报复了。你已得到过她,而她声名狼藉,又被退婚,她只能沿着她妹妹那条不堪的道路越走越远,再也回不了头。”
景辞清冷的目光终于扫过他,“报复她?我怎觉得是她在报复我?”
左言希道:“她会痛苦,痛苦很久。”
景辞低咳,压在嗓间的咳嗽听着有几分破碎。
左言希默默看着他咳得消停些,方道:“你可别告诉我,你见不得她痛苦。为何我瞧着,你倒比她还痛苦?被她折腾掉大半条命,眼看着再难复原,还不够让你放手吗?”
景辞许久方道:“我从未想过放手。或许……是习惯吧?”
近二十年的习惯,未免可怕了些。
他抬头撑住自己的额,苦笑。
左言希无奈叹息,“既然如此,当初咱们又何必兜那么大一个圈子把她换作原清离,还背负了那般不堪的声名?连你也不得不陪着她荒唐,损了清誉。将她好好教训一回就直接带回大梁,多好!”
景辞沉默更久,方道:“言希,若我当日跟你们说,我不可能放手,你们会放过她吗?若我没记错,你和知夏姑姑最初的计划,是将她折断手足后丢入狼群,让她尸骨无存。那时我伤势沉重,根本拦不了你们,也没有理由去拦你们。”
左言希不觉垂下头,好一会儿才道:“阿辞,这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本就是这样对付你的。”
但他想在涵秋坡杀了阿原以绝后患,阿原却没有想着杀他,甚至代为隐瞒他想杀她之事——为的,仅仅是不想让景辞伤心为难。
景辞神思倦怠,倒未留意左言希的异常。他倚在枕上懒懒地笑,“对,她就是这样对付我的。从前乖巧听话,如今张扬纵肆,却都晓得怎么对付我。”
左言希犹豫着问:“那你……还打算报复她吗?”
景辞幽凉的目光扫过他,“我从未想过报复。姜探一再利用你,险些把你坑到大牢里送掉小命,你想过报复她吗?”
左言希的面庞顿时泛了红,“你胡说什么?她……只是我偶尔认识的病人。”
---题外话---后天见!
第三卷鸳鸯谱(一九一)
景辞笑了起来,“她就是你提起过的小师妹,那个和你花前月下数载,却忽然告诉你,她已另有所爱的那个小师妹。 你这样的人,榆木疙瘩的脑袋,怎会忽然对什么女病人移情别恋?这话你哄哄别人也就罢了,何必拿来搪塞我!也难为你,居然还这样一次次地维护她,把自己卷入险境。若不是我这次病得重了,你至少还得在大牢里喂一夏天的蚊虫吧?”
左言希不自在地咳了一声,说道:“有你和北湮帮忙,也没什么辛苦的,正好可以静下心来多看几日医书。”
提到慕北湮,景辞眸光暗了下去。他问:“这几日你有没有回贺王府?偿”
左言希摇头,“皇上放我出来,就是为了让我替你治病。你病势未愈,我哪里回得去?撄”
景辞的唇动了动,有些一直想问的问题,还是没能问出口。
或许,从谢岩、长乐公主等人回避的神色里,他早就对那个答案心知肚明,于是更懒得去求证。
他坐起身来,轻笑道:“今天其实已好转不少。走,陪我去外面散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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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已颇有些炎热,沿路已能听得蝉声高嘶,越过树梢吹来的风亦挟裹了阳光的暖意。
景辞脚下有些虚浮,但扶着左言希缓缓走了一段,适应了骄阳的烈意,倒觉得心怀舒爽好些。
他道:“往日在幽州,我也常带眠晚散步。她总爱跟在我后边,却不晓得我更愿意她走在我前面。我可以看清她的一举一动,也可以看见,她时不时地回头偷看我。”
左言希叹道:“那时她自然是喜欢你的。听知夏姑姑说,你本是她最敬重的人。你让她往东,她绝不敢往西;你让她哭,她绝不敢笑。你的喜怒哀乐,就是她的喜怒哀乐。也正因为如此,你从不防范她。”
景辞道:“我从不需要她看着我的脸色行事,也从不认为需要防范她。”
左言希道:“可她终究看你脸色看了十九年,终究给了你致命一击。如今她与往日判若两人,你大约也无法再如从前那般信任她,难道还打算跟她在一起?听闻,皇上听了知夏姑姑的话,一直想解除你们的婚约,你一口拒绝,皇上才不肯放我出来。”
景辞冷笑,“愿不愿跟阿原在一起是另一回事。他当日应下我与原清离婚事,我才应允回京,如今又想反悔?何况你在狱里看医书,不也蛮自在?”
“……”左言希半晌才道,“怪不得皇上说,你跟你母亲的容貌性情,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性情都不好?”
“个性太强,伤人伤己。想那阿原本是你囊中之物,对你死心塌地,可一盘好棋被你下成这样,我也是佩服,佩服!”
景辞静默片刻,才道:“这次终归是我的错,等我好些便去见她。你替我拖着则笙和知夏姑姑,别让她们一会儿水土不服,一会儿头疼脑热,再千方百计地拦我。”
左言希笑道:“这个可以有!水土不服、头疼脑热,都该找我这个大夫,找你有什么用!倒是皇上要拦你时,我也没辙的。话说皇上这两年的性情也不好和先前比,动不动龙颜大怒,对你着实已是宽仁之极了!”
二人说笑片刻,连日来满怀的阴霾终于消散不少。
眼见前方一架荼蘼,花朵凋零得差不多了,兀自有残香袅袅传来。
左言希深吸了数下,看景辞眉眼渐渐舒展,正待再劝他几句时,蓦地听那荼蘼架后传来窃窃笑语。
此处已在陶然居外,颇是偏僻,宫人说笑也是常事。他本不留意,只是耳边无意听得仿佛提到了“小贺王爷”,不由站定身,凝神细听。
却听一个小太监在道:“我表哥说,眼见着他俩就站在窗口那边抱着亲嘴儿,一点都不避忌的。小贺王爷说,从未这么开心过,那一位也说,要嫁便嫁如小贺王爷那般健壮有力的,谁愿跟个病歪歪活不了多久的男人?何况处处不信她,往日必定是瞎了眼才往火坑里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