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与泓和堂兄自幼一处长大,素有手足亲情,何况爱人被逼得生死不知,下落不明,焉能不怒?
云皇后开始是皇伯母,后来成了母后,他再怎样切齿衔恨都不敢对她怎样,却难免迁怒尹如薇,并一直在设法对付丞相施铭远。
十一道:“尹如薇是个聪明人,见我回宫立刻便来看我。她说,她当年之所以告知母后,只是怕我查出身世后会报仇,利用凤卫对母后不利,并未想到母后会置我于死地。”
韩天遥皱眉,“那你可看得出,皇后目前对你到底是怎样的态度?”
十一揉着泪水干涸后涩疼的面庞,低声道:“前日见面时,她跟我解释,说她当日只命施铭远将我暂时囚禁,并没打算取我性命。太子陵暗伏杀手之事,她更是毫不知情。应该是施铭远私下所为。人心都是肉长的,她到底从小视我如亲生,大约也不太可能痛下杀手。但她的确防着我。我守在询哥哥病榻前时,路师兄和小观都已得了消息,暗中调动凤卫防护东宫,并一直待在我身边。母后瞧见,虽没对我发作,却向小观师弟冷笑,说道,‘你师父成立凤卫,为的是护卫中宫。却不知,如今护的又是谁!’”
韩天遥动了动唇,没有说话。
云皇后这话其实相当厉害。
郦清江的确是为了云皇后才设立了凤卫,但凤卫当时守护朝颜,防备的正是云皇后等人。
朝颜郡主得以成为凤卫之首,和她是云皇后养女有极大关系。
凤卫舍云皇后而护朝颜郡主,不仅有违凤卫初衷,更显出朝颜郡主居心叵测,不忠不孝。
那时的朝颜郡主毒伤未痊,混沌虚弱,还不得不面对心上人一点点走向死亡的现实,云皇后的话无疑在进一步击溃她本就已脆弱不堪的心理防线。
所以,宋与询死后,崩溃的朝颜郡主选择抛下凤卫,一走了之。
没有了亲人,没有了爱人,没有了家,没有了和她一起成长的凤卫,甚至没有了亲如手足的师兄弟……
---------------------
谁都知失去的终归已失去,无法挽回。可想要走出那失去和痛悔,于她还是件艰难的事。
尤其,宋与询是为她而死。
几回说执手愿终老,几回说莫言对与错,换得谁擦肩而过,换得谁眉眼深锁?
叹岁月流水过,枉道一双一世人,转眼生死两世身,把欢笑化作了萧索,剩得谁在红尘中蹉跎,剩得谁在酒乡里消磨?
醉里寻梦莫笑我半生落拓,总胜过孤坟茕影叹花落……
十一执了酒壶在手,哽咽良久,才低叹道:“其实这两年,母后也不好过。我看她头发白了好多,以前从未见过这么憔悴。那时我将水晶莲花交给她,抱着太古遗音,说我悔婚了,我只想和询哥哥在一起,她还冷笑来着。她说,‘你这孽种,我的询儿岂是你说嫁就能嫁的?’她当时必定以为询哥哥会活过来。可惜……”
可惜她当作亲生儿子养的宋与询死了,她当作亲生女儿养的朝颜郡主走了;
过继来的皇子宋与泓凡事自有主见,得偿所愿嫁过去的侄女也不幸福……
楚帝对柳皇后的思念,以及对朝颜的疼爱千真万确,闹到这样的地步,便是性格再优柔,也难免对云皇后有些怨言。
当日支持云皇后的凤卫更不必说,后来在太子陵发现了暗伏的杀手后,齐小观更疑心师姐不见踪影是不是被云皇后害了,若不是师兄劝着,差点跟她反目成仇。毕竟施铭远听命于云皇后,即便真是施铭远自己打算斩草除根,齐小观也只会认为是云皇后不肯放过师姐。
几下里交错起来,云皇后未始不后悔当日行.事冒撞。如今朝颜归来,她自然希望拢回她和凤卫的心。
——前提是,朝颜还认她为母,而不是把她当作抄斩全家的仇人。
韩天遥凝视着她月光般清冷美丽的面庞,低低问道:“你如今……打算怎么办?”
十一道:“前日入宫,母后问我,师父若还在世,可愿看我们生分至此?我答,不愿。师父的心愿,是失子的母亲,能和失母的孤女组成完整的家,以弥合曾经的破碎。父母之死不能忘,可养父母之恩也不能忘。我会留下,承继生父的遗志,辅助父皇收复中原,稳定大楚江山!”
韩天遥静默片刻,便笑了起来,“于是,如今你是大楚的朝颜郡主,不再是花浓别院的十一?”
十一叹道:“其实我也不算郡主。我只是罪臣柳翰舟的女儿,十八岁才知自己真正的姓氏,却从来不知自己真正的名字。你若喜欢叫我十一,那我便是十一吧!简简单单的名字,多好!”
===============================
上一章送剑给宁献太子时,朝颜郡主是十五岁,我又打错字了!
基本是这样的年龄线:她十二岁,他说,“待你长成,我便娶你。”十五岁,她赠他纯钧剑,“师父让送给我未来夫婿。”十七岁,她另择济王为夫婿。十八岁,他凌逼济王,与她反目成仇。春暮,她被亲人囚入天罗地网,他拖着病体营救,以他死,换她生。她在追杀里为他送葬,从此酒乡度日,孤寂行走于万念俱灰的人生。
这样看着,还真蛮虐的。
ps:求月票,我想到月票榜上凉快几天呀!最好从客户端送,一张变三张哦!
悔以死换生(四)
韩天遥便唤道:“十一!”
十一抬头看他。
韩天遥笑笑,“没什么,我就是唤一声。简简单单的,的确好听。稔”
十一从没觉得“十一”有多好听,但从韩天遥口中那样低沉柔和地唤出,似乎真的很好听俨。
她如猫儿般抓.揉着自己干涩冰凉的面颊,只觉这半日的倾诉和哭泣后,复出后的压抑和痛楚终于冲淡了许多。
韩天遥将酒壶递给了她。
十一没有接,“不喝酒了……大约他嫌我一身酒气难闻,近来我便是醉了,他也不肯入我的梦来。”
韩天遥柔声道:“冷,喝点暖暖胃。”
十一怔了怔,果然伸手接过,默默地喝着。
韩天遥望向墨色苍穹点缀着的星河明淡,悠悠道:“你错了,十一。”
“嗯?”
“从前他不放心你,才时常趁你醉得一只脚踏在黄泉路上时看你一眼;如今有我在,他在泉下安心,自然不会再来见你。”
“你……”
十一瞪向这个自大的禽.兽。
韩天遥叹道:“你自己也说过,他便是死了,也盼你开心地活下去。若他见你整日沉溺醉乡,把自己身体往死里糟蹋,九泉之下岂能安心?”
十一鼻际一酸,也不肯再落泪,忙丢开身上披的韩天遥的外袍,站起身向假山下行去,“果然怪冷的……也饿了……”
韩天遥紧随在她身后,轻笑道:“十一,若是闲了,教我那曲《醉生梦死》吧!你我……都曾醉生梦死过,不可错过了那样的好曲子……”
夜声静,人声悄,见证过多少风雨的凉亭在月色里渐渐笼上了层清霜。
“喵!喵!”
雪白的猫爪在清霜上小心翼翼地印上了一朵小花,睡醒了的狸花猫守在原处凄凄惶惶地叫。
它千辛万苦才找到主人啊!可杀千刀的主人不但没给它鱼,还把它忘了亭子里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狸花猫以猫的尊严郑重立誓,除非十一每天给它十条鱼,否则,它再不会原谅她!
-------------只要有鱼,万事好商量-------------
不过花花的誓言没捱到第二天中午便破功了。
不仅破誓,而且连十一给它蒸的小鱼都没舍得吃,斯斯文文地叨到另一只花猫跟前,近乎谄媚地邀它共享。
以它在人世间跌摸滚爬长达两年的猫的眼光看来,这只半大的三色花猫简直堪称绝色。
均匀顺眼的黑、橘、白三色,柔.滑细腻的皮毛,澄澈美丽的眼睛,再加上优雅的举止,以及温柔的喵叫声……
狸花猫一见到它就似中了化骨绵掌,浑身都酥.软了,脚挪不开,眼睛更挪不开。
如果主人肯将那只花猫要来给它作伴,便是一天抛弃它十次都不妨,——有这个绝色三花猫做伴,还要主人做什么!
十一显然是认识这只猫的,正抱起它好奇地观望,“才一个月不见吧,长这么大了!原来那毛稀落落竖着,这会儿油光水滑的,真好看。眼睛也漂亮,倒像一对黄琉璃的大珠子。”
带猫前来的宋昀坐在桌边,边品着茶边浅浅而笑,“原来给人弃在路边,瘦得跟什么似的。养了些日子才长了点肉,毛色渐渐便好看了。我给它取名叫小彩。很亲人,也不挑嘴,好养得很。”
十一笑道:“看出来了!它倒似还认得我一般。”
宋昀道:“你应该是第一个给它吃白面馒头的人。不论是人,还是猫,都很容易记得第一个对自己好的人。”
十一问:“现在还吃白面馒头?”
宋昀道:“吃。小彩不忘本。”
十一摸.摸三花猫的头,将它放下,笑道:“不忘本的猫,是只好猫。”
三花猫闻言,柔软地摇了摇尾巴尖儿,脑袋在十一脚踝蹭了蹭以示亲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