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与泓凝望着她,却愈发柔和,“当然,你是知道的。可你虽救了他,却第一时间便选择了替我隐瞒。你不肯说出药方,连处理药渣都小心翼翼,当然是怕人通过解药猜出毒源,进而疑心到我。”
十一慢慢地旋着茶盏,“韩天遥入京这么久,你确定他的确已经复明,并没有急着进韩府查看,大约就是派人去绍城打听为他治眼睛的是谁吧?”
宋与泓苦笑,“我打听过随他来京的女子,一个年纪不对,还有一个容貌不对,原猜着你是不是在西湖边祭拜与询哥哥后便离开了,所以赶紧派人去绍城仔细查访过,才确定他的十一夫人就是你。因怕行.事卤莽把你惊走,所以一直在等机会。”
直到这日装醉,直到韩天遥克制不住自己的猜疑叫出了十一,直到看清十一一如往昔的情谊。
十一啜茶,“假如我收了那纸笺,却不曾赴约呢?”
宋与泓替她拂了拂零散垂落的碎发,轻声道:“我说了不见不散,你不会不来。我记挂了你两年,我就不信你一点都不记挂我。”
十一白了他一眼,“既娶了尹如薇,好好跟她过吧!她对你还是挺不错的。”
宋与泓嗤笑,“是不错,害惨了你,还想着嫁我。那我便如了她的意。我娶了她,第一个月各种宠她,让她尝尽夫妻间的乐趣,然后……我再也没碰过她,见面就损她,带各种各样的美姬回来气死她!她让我的朝颜尝了从天堂到地狱的滋味,自然也该换她尝尝了!”
十一神色便有些古怪,“泓,她待你其实是真心的。”
一个真心,一个无情,受伤害的当然是真心的那个。
且十一虽未出阁,江湖跑过,深宫待过,并非完全不懂男女情.事。
一辈子不得夫婿宠爱不可怕,可怕的是夫婿给了她百般宠爱后赠以天悬地隔的万般冷落;一辈子的处.子之身不难熬,难熬的是历过男.女间极.致欢.愉后的空旷荒芜。
宋与泓却很是漠然,“她待我真心,我便必须还以真心?我待你还是真心呢,我还是你自己认可的未婚夫呢,为难了与询哥哥,你不是一样大嘴巴抽我?何况那个自己贴过来的贱人!”
十一道:“泓,我不认为为了大楚就可以牺牲韩家近百条人命;这对韩天遥太不公平。我也不认为对尹如薇以毒攻毒就妥当。从她的角度看,她只是自私了些。”
宋与泓冷笑,“自私?为了她的自私,皇上伤心了,皇后疑忌了,与询死了,凤卫散了,皇宫乱了,而你……”
他凝望着十一绝美却不复往日朝气的清冷面庞,隐忍地捏紧茶盏,好一会儿才道:“朝颜,我要保护我想保护的人。不论是亲人,爱人,还是百姓。请允许我也自私下去。”
他认真的面庞看在十一眼里有些陌生,却越发心酸。她纤细瘦白的手搭到他的手背。
宋与泓神色间的阴霾顿时破开,扬上豪爽笑容的面庞一如十一记忆中的模样。
他道:“朝颜,便是千夫所指都不妨,只要你还肯站在我身边就够了!”
十一当然还站在他身边。纵然不认为他做得对,她依然护着他,不让人察觉他的过错。
但十一的确头很疼。
她问:“聂听岚是怎么回事?”
如果说原来韩天遥还有些不确定的话,那夜驿站相会,聂听岚带来的消息已将他些许疑心打消得干干净净。
聂听岚等于以施家人的身份证实了灭门之事乃施铭远所为。而以聂听岚和韩天遥曾经的情感,她完全没必要向他撒谎。
宋与泓很快答道:“她什么都不知道,但我确凿地告诉她,施家为了她和忠勇军夷平了花浓别院,韩天遥会报仇,会有危险。所以她立刻跑去找韩天遥,劝他小心行.事了……她对韩天遥倒也是真心,不过韩天遥……”
他小心地看着她,“你当然不会真的是他小妾,对不对?”
“你说呢?”
宋与泓便松了口气,转而笑道:“不过,他好像很在乎你……”
“嗒——”
画舫忽然撞上了什么,停了下来。
二人忙看时,原来画舫趁着风势,已经飘泊到了金雁湖的另外一边,船头破开了萧萧芦苇,撞到了湖堤边
十一叹道:“到岸了!”
不知不觉,就到了岸。
虽有些措手不及,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
十一回到韩府里,天尚未明,周围一如她离开时那般安谧沉静。
她竟不由自主地舒了口气,就如当日通过师父安排的艰难考验后,好容易回到自己房间的那种轻松愉悦。
老宅的屋宇太久不曾修整,轻轻推开窗扇时还是有低低的“吱呀”声。
她飘身跃入,慢慢地掩上,顿身听着韩天遥那边卧房并无动静,才取下腰间纯钧剑,正摸索着火折子待要点上烛火时,黑暗中忽有火星滑过,便见墙边竹榻上一支火折子亮了,照出韩天遥沉静俊朗的面容。
他站起身,徐徐走到桌畔,将银烛点燃。
“韩天遥……”
十一张目结舌,再不晓得他在房中等了多久,却莫名有种红杏出墙被抓了现行的狼狈感。
韩天遥却视若无睹,指着桌上的清水道:“已经给你换了清水,想洗涤灰尘也好,想调制什么往脸上抹的药粉也好,都随你。还有,正堂里有糕点和茶水,大约还温热着。若是饿了,可以吃些再睡。”
他这样说着,点漆般的黑眸却沉沉往她面庞一扫,唇角笑意微微,居然甚是柔和,再看不出不悦之色。
“嗯,如果懒得抹药粉,这样也挺好。横竖你很少出这院子,把脸上抹得坑坑洼洼做甚?”
十一道:“据说对着坑坑洼洼的脸吃饭,可以减肥。”
韩天遥道:“胡说八道。花花天天对着你这张脸吃饭,怎么越吃越肥?”
“……”
韩天遥已若无其事地踏出她卧房,临关门时又向里探了一眼。
“对了,开窗关窗时大方些。那样笨手笨脚,看着……太调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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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谁高一筹(一)
十一懵了。
从被发现,到被发现后的言语,好像没一桩在她的意料之中。
以韩天遥的性情,若发现她突然离去,难道不该冷嘲或指责,然后在她夹枪带棒的还击里不欢而散吗锎?
莫非她真的酒喝得太多,笨得厉害了,所以看人怎么也看不明白了郎?
***
第二日,韩天遥正式前往枢密院任职,至傍晚才回,却给十一带回了一只大锦袱。
十一打开锦袱瞧时,里面却是一个多层大镜匣。除了各色胭脂水粉,还有许多簪钗珠饰,或淡雅,或秀致,或艳.丽,种种不一,不论是用料还是做工,几乎无一不是精品,这么一大盒不知可以换多少座芳菲院了。
韩天遥看她依然坑坑洼洼的脸,叹道:“是济王交给我的,还跟我说,‘你知道这是给谁的……’”
三人都是聪明人,十一身份各自心知肚明,但宋与泓不可能再娶十一,十一也不便公开露面,三人保持现状再好不过,不必揭开那层窗纸。故而济王没有责问韩天遥为何有意相瞒,韩天遥也不曾责怪十一、济王夜半相会。
十一从中取出一支镶宝凤头钗,对着镜子簪到发际,抚那垂下的流苏,眼底微微怅惘。
韩天遥道:“之前在闻家,我瞧着你不用这些簪饰,所以来京城后也没给你预备。现在瞧来,原该为你预备些才是。”
十一又把.玩着一支碧玉兰花簪,说道:“这支簪子玉质无瑕,入手温润,雕工精美,看着素净,实则千金难买。”
韩天遥扫过镜匣,说道:“哦!济王可真是大手笔!”
他是识货之人,韩家也堪称富贵,细看便知这些簪钗无一不是精挑细选,且多能适合十一品貌气质,绝不是有钱便能在短时间内置办得来的。
即便宋与泓是皇子,能在一.夜间寻来那么多首饰也不容易。
更可能,是早先就在留意着合适的,一一收藏积攒着?
他的眉微微一皱,便待走开。
十一却笑着睨向他,“韩天遥,你有没有闻着什么味道?”
韩天遥不由顿住脚,“什么味道?”
十一道:“酸溜溜的,像没熟的葡萄。”
韩天遥不答,转身踏出卧房。
十一这时又叫道:“韩天遥!”
韩天遥没回头,连身子都没顿。十一毒舌模式开启,他说不过,总能躲得过吧?
十一在后笑盈盈道:“这碧玉簪是太后赐的,一支给了我,一支给了尹如薇。第二日去拜谢太后,尹如薇先到,戴了凤凰展翅衔宝金步摇,把碧玉簪簪在另一侧,还配了一朵蔷薇,很多人赞尹大小.姐漂亮;我随后赶至,穿了雨过天青色襦裙,浅绯色披帛,盘了灵蛇髻,单单只簪了这根玉簪,结果所有人都在赞太后所赐玉簪漂亮,为朝颜郡主增色添彩。听闻当晚尹如薇就失手把她那根玉簪跌断了。”
韩天遥想躲也迈不开步了,“这是……你的簪子?”
太后所赐之物,谁敢轻易拿去买卖或转赠?
十一道:“这是我的镜匣。这些簪钗珠饰都是以往我.日常用的。听闻我离京后,我的琼华园便被皇上下旨密密封锁,也不知泓怎么进去把它给带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