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池道:“聂姑娘本就是个贤惠心善之人,只是放不下侯爷,才会偶尔迷了心窍。”
韩天遥瞅他一眼,终究没忍说他才是迷了心窍。
只是论起为人处世,聂听岚的确可圈可点,连她夫婿都被瞒至死到临头的那一刻,其他人又如何看得清?
他提起筷,却又放下,眸光越发地深郁,“或许,查清一切并非好事。你便当聂听岚厌倦相府生涯,到谁也寻不到的角落隐居去了吧!”
“然后就这么算了?”
赵池眼圈都通红,大口地喘息着,胸口在忧恨间起伏不定,“若是施老头所害,我绝不会放过那个老匹夫!”
“我开始也疑心施相。所有知晓济王谋反前因的人,要么在猜疑我或闻博,要么在猜疑施相。而我当然只能疑心施相在背后布局。何况,是他矫旨赐死济王。这一连串的布置,好像就是为了这个结果。”
说着这话时,韩天遥眉眼依然是一贯的冷峻,寂然如再大风浪也掀不起的一潭死水,不肯让人瞧出半分悲喜。
赵池便颇为聂听岚的那份真心颇感不值,只挑着眉反问:“难道……不是?”
“施相诚然除掉了最大的祸患,可同样迎来了这一世最大的危机。你可曾瞧见如今多少人在背后唾骂他?便是他能如愿掌握部分兵权,以他越来越狼藉的声名,还有多少的可能得到大臣和百姓的拥护?”
“也是……还有,相府怎会恰好在这时候乱成这样?”
“那更说明,很多事根本不在施相的预料之中。”
“那是……谁?”
“我不想猜。”韩天遥忽然间心灰意懒,“得看谁在这件事中得益最大吧!或许,不猜得好。”
赵池灵光一闪,“你是说……是说……他就不怕我们忠勇军倒戈,不怕柳贵妃疑心?”
“忠勇军驻于边境,最靠近京城的机会,也就是湖州这次。我们兵马虽多,到底不抵禁卫军数十万之众。如今魏人败局已定,大楚反守为攻,即便忠勇军有所举动,禁卫军也完全腾得出手来处置……”
韩天遥慢慢地端着茶盏喝茶,眸光越发地黑冷幽沉。
而赵池已被他的推断惊倒,早已手足冰冷,只结结巴巴道:“其实……咱们也只是胡乱猜疑,胡乱猜疑……我瞧着皇上温和有礼,御下宽仁,何况又年轻,这才继位多久……”
又得多深的心机,多久的筹谋,才能将那许多人一起算计进去,令他们死的死,伤的伤,声名狼藉的声名狼藉……所有的反对者几乎被一网打尽!
正汗出如浆时,李叔忽然又敲门了,“侯爷,公子,外面有名女子求见,说是看到那盏灯笼,知道公子回来了。”
赵池狂喜,边往外奔去,边喊道:“聂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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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赵池迎进来的不是聂听岚,而是一个衣衫朴素、神色惶恐的少女。
他正追着她问道:“绢儿,你家少夫人呢?”
绢儿眼圈红红的,上前向韩天遥磕头,哭道:“原来南安侯也在这里!太好了,少夫人的原意,应该就是把东西交给侯爷。”
赵池也顾不得男女之别,扯着她手臂急急问道:“先别管别的,你告诉我,聂姑娘到底去哪里了?”
绢儿呜咽道:“我不知道……我服侍少夫人五六年,少夫人一直待我极好。但她十多天前忽然将我送出来,安顿我在附近住着。她跟我说,若有一日听说她死了或忽然消失了,就留意这院里动静。等哪一日看到檐角挂上红灯笼,便过来找赵公子,让赵公子将一样东西转交给南安侯。”
赵池站在旁边,一时似被冻在那里,定定地说不出话来。
而绢儿已从袖中把一油纸所裹的物事取出,托过头顶,奉给韩天遥。
韩天遥默默地扫过那物事,然后双手接过,打开。
里面包的是信函,极厚。
封得严严实实的信封上,是聂听岚清秀端正的字迹:“天遥亲启”。
落款则是“柳塘居故人”。
碧柳池塘,明月星辰,琴剑相和,少年和少女干净得近得天真的笑容,忽然间纷至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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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府。
十一如一片落叶,无声无息地飘入一处屋子。
失去孩子,又伤了施铭远,姬烟很快只是一个失宠的疯女人,很快连小温等姬妾都能唤走她身边的侍女,只留下她一人孤伶伶地坐在墙角发呆。
十一走过去,蹲下.身低唤道:“姬烟!”
姬烟眼皮都没抬。
十一道:“我是朝颜郡主,我是来告诉你,济王被人害死了,我们的泓……被人害死了!”
她的嗓子已哽住,但宋与泓似乎已不是她一人无法触碰的痛。
姬烟的肩膀开始抖动,喉咙里发出含.着哭音的喘息。
十一握住她的肩,“告诉我,到底是谁害死了泓!你知道的,对不对?”
姬烟大颗泪珠滚了下来,忽嘶哑地叫起来,“是我!是我!都是我的错!我只想把他因我失去的都还给他!我以为闻家真会帮他!他们明明都说闻家快完了!快完了!除非破釜沉舟跟着济王攻入京城,再没有活路!所有人都这么说!”
“所有人?是谁?”
“他们都这么说!我能问到的,都是这么说!我不敢问相爷,但连红绡、小温闲聊时都在这么说!”
施铭远姬妾众多,尤其在独子死后,更是广纳姬妾,辛苦耕耘。小温、阿鸾是十一辗转安排的,红绡、紫纱则是于天赐从南疆弄回来的麻辣美人,都颇得宠爱。
因侍奉过济王,姬烟不敢当面问施铭远,但如果相府的人都这么说,就基本可以肯定施铭远就是这态度了。
何况,因回马岭之事,闻家的确倍受打压。别说施铭远,就是宋昀、十一都没打算让他好过。但接二连三的冷落汇聚而成的信息太过明确,加上有心人的刻意安排,姬烟当然会信以为真,立刻将信息传递给尹如薇。
倒是后院那位已经不敢多说一句话的聂听岚,不可能有那么多的消息渠道,必有明显的主使之人,方才被人灭口。
十一盯着姬烟惨白的面庞,许久才道:“姬烟,逝者已矣。何况与泓待人义气,必定盼你可以一世安乐。”
“一世安乐?”姬烟黑黑的眼睛里满是泪水,“我不要一世安乐!我只要把欠他的还他!我不惜侍奉杀父仇人,不惜跟别的男子上.床,用怀上孩子来固宠,都是为了把欠他的还他!可他死了!我害死了他!”
“是施铭远害死了他!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呵!他……”她的面容几乎扭曲,浑身筛糠般颤抖着,嘶叫道,“他也不远了!这么多女人,他身子早就淘空了,还不知死活!红绡、紫纱她们给他用的都是南疆最烈性的媚药,他还兴奋得不得了!
他可知我送他的中衣是得痨病的死人身上扒下的?不知为何,他那淘空了的身体居然好像没传染上。真奇怪他怎么现在不死,还不死……”
她咬牙切齿地说着,格格的磨牙声如地狱爬出的讨债女鬼;恶毒地转来转去的黑眸,虽有着与十一相若的形状,却再看不到半点正常女子该有的清澈明亮。
十一默默地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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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宁殿。
宋昀刚将一叠奏表看完,看一眼堆在另一侧的那叠,倦倦地笑了一声。
仿佛为了应和他的笑,旁边传出一声极稚拙的咿呀声。
侧头看时,旁边的摇篮里,维儿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睁着黑眼睛在舞着手脚。乳.母虽有一侧,听得他不哭闹,也不敢去抱。
宋昀便伸手将他抱起,微笑道:“朕的小家伙这几日好像乖多了,你看他醒着也不啼哭。”
乳.母谦恭地应和,再不敢说起维儿前一晚刚闹腾得满宫人整夜不得安宁。
宋昀却已很满意,抱维儿走到廊下看雨。
进了暮春,雨水似乎更多了。淅沥沥的雨水自檐马挂下,带着湿气的春风里便有被洗过般的清脆叮当声不绝于耳。远处的雷声闷闷的,这雨中的空气却似比寻常时还要清新舒适。
宋昀看了半晌,侧头问画楼,“贵妃又去琼华园了?”
画楼躬身道:“是。问过剧姑娘,说是服了药才去的,只是替她诊脉的太医被赶出去了。”
“为何?”
“说他们不会治病,只会说些丧气话。”
宋昀叹息:“你见过这么让人操心的女人吗?”
画楼顿了顿,轻声道:“贵妃自小娇贵,容貌又美,武艺又高,自然与众不同些。”
宋昀道:“她病得不轻,便是武艺再高,如今也未必如何厉害;她面有疤痕,近来又憔悴,其实也不甚美。”
画楼瞧着他揽住维儿的落寞神情,一时不敢接话。
宋昀却已接着叹道:“可我偏偏更放不开,整日为她忧心,设尽了法子,希望能让她和原来那般,容貌又美,武艺又高。哪一日若见她多笑两回,便觉天地都亮堂许多。可惜她连笑容也越发地稀少。”
画楼跟他多年,早知他心思,只轻声道:“皇上,贵妃近来只是在伤悼济王之事。若尽快处置了此事,让济王入土为安,贵妃应该会放开胸怀,慢慢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