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闲志土听了景裕的询问,气得差点暴跳如雷,强忍着没有拍砸石桌的冲动,冷笑着嘲讽道,“她不是我亲生的,莫非是你亲生的?齐欢她投河自尽之后,莫不是夜半三更地又偷偷跑回去找你?你还以为是做美梦?”
这个两个男人似乎很容易被对方激怒,闲志土是靠说的刺激对方,景裕则主要靠浑然天成的气度刺激对方。
景裕气得拽紧了拳头,若非竭力隐忍着,躺在他手心里的玉佩就要被他捏得粉碎。
“欢儿已经不在了,你何必还言出不恭地侮辱她?”景裕的声音又冷又硬,闲诗居然觉得他的心在剧烈地颤抖着,疼痛着,暗暗咆哮着。
闲志土露出一脸骄傲的神情,道,“她是我的妻子,我如何侮辱她都是我与她的事,与你无关。”
“你——”景裕一只手拽得咯咯直响,另一只手则竭力保持原封不动,若是可以不顾一切,他恨不能将眼前这个讨厌的男人一拳打倒在地,让他永远都爬不起来。
这该死的男人对自己亲生的女儿那般冷血无情,对齐欢又能好到哪儿去?
他真是如何也想不明白,齐欢若是当真要改嫁,嫁谁不行?怎么偏偏选择嫁给他?曾经齐欢最讨厌的男人便是他了……
既是出于男人间的嫉妒,又出于对事实的难以理解,景裕忍不住道,“欢儿怎么会瞎了眼……”
“是啊,齐欢她确实是瞎了眼,”闲志土故意接上话头道,“她瞎了眼才会嫁给你,受尽你家人的各种刁难与委屈。哦不对,不光她瞎了眼,你也瞎了眼,自己的女人每日以泪洗面,你却丝毫看不出来,还以为自己活在蜜罐子中,实乃可笑可恨又可悲。”
齐欢当年受尽家人的刁难之事,是景裕心中极痛的一块地方,闲志土骂得没错,他是瞎了眼,明明看见齐欢红彤彤的眼睛,却相信她编造的各种谎言,试想,哪有那么多小虫子飞到她眼睛里去?哪有那么多感人的故事从下人们嘴里听到?他真是愚笨到了家。
但是,景裕认为自己待齐欢不够细致有错,同时也认为齐欢有错。
这么多年以来,景裕似是终于找到了可以变相诉苦的对象,道,“她为何不告诉我?只要她告诉我,我会相信她,也处处为她着想,绝对不会劝她再尝试与我娘和谐相处,我会带她去别的住所。”
“你以为告诉你就能改变她的结局?”闲志土满脸皆是鄙薄,“你娘的毒臂那么长,恐怕她就是逃到了天边,也难逃一死,倒不如嫁给我,还能焕发新生。”
“嫁给你焕发新生?”景裕气得胸口起伏,道,“她若真因你焕发了新生,如今怎么已经不在人世?”
“嫌她短命是吧?她那一身病痛还不是拜你家人所赐?若没有我,恐怕她更短命,甚至诗……”闲志土一时激动,差点说出了不该说的话,幸好适时刹住了口。
往事再一次如浮萍般浮上水面,带给景裕的除了悔除了痛,便是更多的生不如死。
若非东柘一直拿命威胁自己,他真的一天也不愿意再苟活。
只有赶紧见到齐欢,跟她道歉,请求她的宽恕,他才能真正得到解脫。
原在厨房里忙活的张杏珍听见外面吵吵嚷嚷的,便走出来看了看,两个男人齐刷刷地朝着她望去,张杏珍瞪着从未见过的景裕,吓得整个人愣住了。
张杏珍也不过是个普通女人,见到了器宇轩昂的景裕,自然会被他的外表与气度吸引,吸引到一眼不眨,跟那些迷恋景裕的女人并无两样。
“懒婆娘,看什么看?回屋里去。”闲志土气红了眼睛,对着一眼也没来得及看向自己的张杏珍一通怒吼。
张杏珍这才回过神来,勉强看了闲志土一眼,乖乖地返回了厨房,但还是一步三回了头,气得闲志土真想冲过去将她一顿狠揍。
往事历历在目,景裕讥诮道,“当年不是说女人是祸水,是麻烦,送给你也不要,如今倒好,娶了一个又一个,看来你也不是那么爱自在。”
闲志土嘿嘿一笑,道,“这还得感谢你呢,哦不对,得感谢你那狠毒的亲娘,若不是她从中作梗,齐欢哪会送上门求娶?我无可奈何地娶了她,从此也尝到了女人的滋味,一旦尝过了,失去了,哪能说断就断?必须补上。哪像你?听说齐欢死后,你再也没娶过女人,别人还称道你忠贞不渝,其实,是废了吧?”
景裕面色铁青道,“你这血口喷人的本事,倒是一点儿也没蜕化。”
闲志土冷笑道,“有本事你就娶个女人给我瞧瞧,看看能不能生出像我诗儿那般水灵的闺女?”
景裕不想跟闲志土再多废话,道,“欢儿她葬在哪儿?”
闲志土显然有些意外,愣了愣道,“原来你是为这事而来,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闲志土古怪一笑,“以为你嫉妒我娶了齐欢,来找我算账。”
“我没那么小心眼,既然那是欢儿的选择,我尊重她。快告诉我,欢儿她葬在哪儿?”
闲志土无奈地摊了摊手道,“承欢河呀。”
景裕不耐烦地怒吼道,“实话!”
“我说的便是大实话,齐欢临死前要求我将她火化,将她的骨灰撒进承欢河。”
躲在外头偷听的闲诗一只手紧紧地捂着胸口,心中难过不已。
这次闲志土应该没有骗人,她从来都不知道娘葬在哪儿,每次问,闲志土总说不知道,是以在她曾经的岁月中,不但连娘的忌日是哪天也不知道,更不知道娘究竟墓葬何处。
没有办法,闲诗只好自己选了一个日子当成是娘的忌日,背着闲志土偷偷地祭奠娘亲。
“承欢河……”景裕的手势跟闲诗出奇的一模一样,也是伸出右手捂着自己的胸口,且嘴唇泛白,浑身颤抖。
闲志土眸光沉了沉,道,“别自作多情啊,齐欢让我把骨灰撒进承欢河确实是考虑到了你,可不是对你还有情意,而是说想用这种方式将对你的情意还得干干净净。”
“干干净净……干干净净……”景裕一边重复着这四个字,一边转了方向,朝着门口的位置缓缓走去。
若是齐欢可以重新活过来,他多么想亲口问一问她,他与他之间,如何断得干干净净?
这些年来,即便她已经死了,他对她的思念与情意丝毫未减。
而即便她再也不肯见他,两人之间有一个东柘,她如何斩断关联?东柘,那是他与她爱得最为浓烈时,爱的精华。
但结果,她说弃便弃了。
闲诗被两个男人的对话震慑,兀自陷入沉思之中,就连景裕慢慢地朝着门外走来,也丝毫不知晓。
直到景裕走到门外,一眼朝着自己看来时,闲诗才猛地清醒。
一时间,闲诗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手忙脚乱地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景裕,只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将头垂得极低。
景裕缓步走到闲诗跟前,定定地凝视着她垂下的脸,眸光凝灼而涣散。
他的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抚上闲诗的头顶,以悲怆的声音沉沉道,“若你是我与欢儿的女儿,那该多好?”
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闻言,泪水盈满了闲诗的眼眶,曾经有多少次,闲诗幻想着,自己的亲生父亲不是闲志土,而是别的什么人,不需要荣华富贵,也不需要权势滔天,只需要将她当成心肝宝贝地疼爱一番,那就足够了。
抿了抿唇,闲诗哽咽道,“谢谢大将军厚爱。”
也许,景裕是看在她这张脸的份上,才会对自己施舍了些许关怀与温暖,虽然那些关怀与温暖跟景东柘能给自己的相比,显得微不足道,但闲诗也觉得受用、感动、珍贵不已。
甚至,莫名地,比起景东柘,她更渴望景裕对自己好。
哪怕那是一种错误的希望,但她控制不住。
也许,是她太过缺失温暖的父爱,是以才会渴望不已吧?
待闲诗在繁冗的思绪中回过神,景裕已经离开。
闲诗看了看洞开着的酒坊门,没有再返回。
原本她是准备回到景府的,听景东柘的话,在景府多住几日,但方才与景裕一见,她突然觉得自己没有脸面再住到景府。
在她眼里,娘对不起景裕,爹也对不起景裕,而她是那两个罪人的女儿,自然也对不起景裕。
看来,若不想无家可归,她只能选择回到花家了。
闲诗低垂着脑袋,一脸茫然地走着走着,偶一抬头,正巧看到街肆拐角处,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敲一所无名宅院的门。
敲门的人是花流云,而开门的人,闲诗一眼认出,那是经常跟在花流芳身边的丫鬟。
☆、197:互诉衷肠
待那门轻而快地被人从里头关上,闲诗已经看不见花流云与那丫鬟的身影。
闲诗怔怔地站在原地,半饷才明白过来,这宅院恐怕就是花流云给花流芳安置的住所。
他进去干什么?
哥哥来寻妹妹,自然可以编出诸多恰当的理由,但无论哪一条理由,竟都让闲诗觉得特别得不踏实,不舒服,不欢喜。
毕竟他们不是真正的亲兄妹,哥哥兴许对妹妹无丝毫男女情意,但妹妹却对哥哥情根深种,非但如此,还做出了诸多迫害哥哥妻子“们”的恶毒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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