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这样的职责, 当是国之重臣协同储君一起来做,可皇帝却偏偏将这职责给二皇子。
圣旨颁布的那一刻, 满朝的文武心里都在猜度圣意。而那刀笔吏胡大人向来肚子是藏不住话的, 当场直奏,言明此举不妥。
可是万岁爷却摆出一副心疼儿子的样子道:“太子舟车劳顿,眼看清减, 朕甚是心疼, 也应该让国之储君歇歇了, 胡大人, 如果朕的每道圣旨, 你都要质疑,不如朕的龙椅你来坐可好?”
只这一句话,就让胡大人诚惶诚恐,只差一点在皇殿里撞柱明志。
太子自然也是含笑谢父皇的体恤之恩,可是下了殿后, 直气得胸闷梗喉。
不过太子多年, 养气功夫了得, 只挥手让人将尚云天叫来。
当太子坐在园子的凉亭里,看尚云天走来时,不由得有些感叹——没想到他当初命人欲除之而后快的书生,却是个难得的奇人。
想当初,他受了父皇的训斥,闭府不出。这个候补的小吏尚云天却主动找上了门来,表示要效忠于他。
刘熙觉得这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尚云天是看自己如今不能拿他怎样,免了被皇上误以为灭口泄私愤的嫌疑,便上太子府挑衅来了。
刘熙养气功夫渐长。于是,便耐着性子听这书生满嘴的狂言。书生的投名状,便是预言江西大旱,以及将要发生暴乱的匪首名单。
太子爷听着听着都乐了。这个小吏大约觉得在舞弊案中,他借了琅王的威风,凿开了太子的船底,掀翻了一船的朝中大吏,便得意忘形,以为他刘熙是个缺心少魂的痴儿,什么山猫怪兽都收?
他猜这人大约是琅王教唆来的,便暗自决心绝不掉落琅王那狗杂种的陷阱。只耐心听完疯疯癫癫的话后,异常客气地将尚云天送出门。
本来这事儿便算过去了,反正这候补小吏不是包藏祸心,就是因为与状元失之交臂,得了失心疯。
可是一个月后,江西千里加急的奏折送至龙案,请圣上定夺。
那奏折里所言之匪首人名,与尚云天所言皆是吻合。
太子那一刻只觉得后脊梁酥酥麻麻,匪夷所思!因为尚云天在跟他言此事时,江西还没有暴乱,甚至干旱的消息都未传至朝廷。就算那楚邪手眼通天,爷不可能窥得这等先机,安排书生来坑他。
从朝上下来,太子冥想一夜,便又找来了尚云天。
尚云天又说出了一些未来朝中之事。太子也少了先前戏谑的心情,只等他的话落在地上。
没隔几天,一一应验。
刘熙不得不相信尚云天之言:他自护城河中被救起后,便开通天眼,知晓未来之事,而这时上苍与他之历练——辅佐大沅朝未来的有道明君太子刘熙。
刘熙虽然觉得这位差点成为状元郎的书生被水泡发了脑子后,如今走的是江湖术士的路数,云山雾罩的。
可是他说得神准,也不由得不信。
正赶上皇帝委派他去处理江西这个烂糟糟的乱局,刘熙便索性带了这位候补的小吏一同前往,最后果然在他良计之下,载誉而归。
至此为止,太子才算是对这人的奇能深信不疑。
是以当尚云天开口言道让他在京郊举办宴会时,太子立刻吩咐府里的管事制帖子发散出去。
不过刘熙手下的谋士却心有顾虑,只觉得这般行事,似乎有些跟琅王对抗太甚之意。
其实刘熙也有此意。他虽然自小便跟楚邪不对盘。可是舞弊案的余波未平,再经此一回,让圣上听见风声,难免会疑心自己的心眼太窄。
想到这,他笑着对步入亭子里的尚云天说出了心中的顾虑。
尚云天拱手低头道:“听闻太子昨夜起,命人温酒,夜饮二更天。卑职斗胆一问,太子因何事心绪难平,夜不能寐呢?”
太子没想到这人连自己的起居也如此留心,不由得表情一凛,语气阴沉道:“尚大人且猜猜看?”
尚云天看着太子脸色陡变,却泰然自若,只伸出手指头蘸取了茶杯里的水,写到“黜嫡立庶”。
这下太子脸色依然全变,猛地一拍桌子道:“尚云天,你好大的胆!”
尚云天却在太子的盛怒中往前走了一步,低声道:“太子居安思危,高瞻远瞩,能辅佐如此贤德主公,此乃臣子幸事。”
太子眯了眯眼,只觉得在朝中浸染多年的老油条都不及这个青涩书生戴高帽的功力,不过怒气倒是压了压问:“若你之言是真的,你觉得那个替位之人是谁?”
尚云天一早便料到太子会问,只不慌不忙道:“太子真正要防范之人,并非二皇子……而是江东不速之客!”
太子又被说中了心思,最近圣上偏宠二皇子刘剡甚是明显,怎么能不叫他起疑心,可是偏偏尚云天却说并不是二皇子……他眯了眯眼问:“此言何意?”
尚云天道:“太子难道不觉得楚邪满身反骨,生性桀骜不驯吗?臣此前曾做一梦,梦中此人在太子您即位后,做下大不敬之事……”
刘熙没有说话,可是瞳孔却猛地一缩。
尚云天抬起了头,尚显得青涩的英俊面容上,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杀意:“此人不可手握兵权,不然太子您后患无穷!”
太子的身子往身后的藤椅上一倒,脑子里顿时闪过千万个念头,每一个都要把楚邪碎尸万段。
而琼娘这边从茶馆回到琅王府后,不多时,琅王便回转了王府。
不过他未食午饭,便叫上了琼娘一起用饭。
此时苦夏,只拣选了院子里最茂盛的葡萄架下铺上席子,然后摆放团垫茶桌,王府的厨下听闻王爷用饭,便准备好了几样小菜。
待端上来时,已经换上了细麻长衫的琅王指着一道凉菜说:“这是东夷进宫的一种肉肥的海鱼,晒干后再蒸锅泡发后,肉质鲜美又不失韧性,本王知你口娇,特命人备下给你尝鲜。”
说完便用筷子夹了一大块放到琼娘的碗里。
可是琼娘自从听完茶馆之言后,便一直吃不下,便先自把那话说给琅王听。
琅王停了停筷子,便又如常布菜,又往琼娘的碗里填了一颗肉丸子。
“原来是这事儿,看把你急的,一会本王吩咐管家,将宴席改日便好。”
琼娘却依然忧心忡忡道:“若只是这般,我哪里会急?王爷,你究竟是因为什么得罪了太子,为何他这般有意针对着你,这般行事,难道王爷不担忧以后会处事艰难吗?”
琅王淡淡道:“本王为何要担忧?他现在是太子,还为一言九鼎,自然不能奈何本王。”
还有一句是他未出口的,那就是等到皇帝驾崩时,那也要看登基坐上皇位的是不是他刘熙!
楚邪懒理朝政,原本这天庭的风云变幻自不干他的事儿。然后从结识了这小娘起,大沅朝的第一散人,却难得生出了几许振作之心。
这小娘从柳家本赶出来,又成了商家女子,每天抛头露面,让人嘲弄无数。
自己这般闲散下去,就算她嫁入王府,也难叫旁人生出艳羡之心。自己若是勤奋些,让她领了圣旨在京城里风光大嫁,这才让小娘长了脸面,贴补了之前的遗憾。
楚邪生平一向顺遂,现如今生出了难得的进取之心,是以掌管了三郡后,才会日以继夜分外用心。
这也叫先前听闻过江东王恶名的三郡将帅们深感吃惊,暗道传言果然不可信。
这位江东少主虽然年轻,但行事颇有老琅王的遗风,与将士同甘共苦,毫无世袭侯爵子弟的架子。
而此时,这位勤勉踏实的王爷,正吃饱喝足,毫无形象可言地瘫倒在一个商贾小娘子的腿上,只懒散道:“为了你这小娘,本王多吃了多少的苦头,整日里没个甜的,便全无盼头,且借了你的纤手,替本王揉揉头,松松筋骨可好?”
琼娘心道:若不知前世,哪里敢想这等全没了骨头的浪荡子,竟然是敢造反起事的反贼!
不过他肯收敛锋芒,不与太子唱对台戏也是好的,若是就此在三郡那里煞了威风,不成事情,灰溜溜地折返回江东更好。
因为尚云天的那一句,琼娘心里一直隐隐觉得不妥。
她有心提醒琅王,却不知该怎么言语。总不能说尚云天是我前世夫君,他说你前世弑君,今世必得造反。你若想要保命,便得除掉那尚云天!
且不说琅王会不会相信她这一通疯言疯语,单是她教唆琅王杀害朝廷命官一项,又与撺掇琅王造反有何区别?
但是,有一样是必须做的,那就是她得提醒琅王,尚云天已经投靠了太子,此人有大才能,绝对与他不善!定要加倍小心。
只是她说得多,可是那琅王似乎全没听进的样子,直叫她心里又气又急。
就在这时,卢卷入了王府,琅王嘱咐着琼娘多吃些,不可总茹素,一会他会验看后,便先起身去了书房。
卢卷也听闻了太子摆宴一事,不无担忧地说:“太子的宴席与王爷相撞,虽则王爷敬重太子,取消了早先定下的宴席。可是难免在三郡将帅里留下太子与王爷不和的印象,只怕王爷你以后难以服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