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此言,长公主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不满地看向他:“你是……”她才说出两个字,已被萧忆出众的气质所惊,旋即反应过来,“你就是萧家的独子,淄青的女婿?”
显然,郭仲霆已经把萧忆的
身世来历全告诉长公主了。
萧忆顺势上前一拜,肃然回道:“禀长公主,草民已在五日前向家父修书一封,请他赶赴长安。事关月儿的身世,草民身为她的……兄长,实在不敢轻易决断,还望您恕罪。”
“怎么不能决……”郭仲霆正想反驳一句,无意间扫见李成轩的面色,瞬间转变话锋,“怎么也不能如此轻易就决断了!呃,母亲,萧兄说得没错,单凭月儿妹子的年纪,还有一个胎记,确实有些草率。”
“怎么草率了?胎记还会出错吗?”长公主埋怨郭仲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那妹妹有个蛾眉月的胎记,乳名就叫‘月儿’。”
郭仲霆不敢和母亲顶嘴,没再作声。
倒是驸马郭鏦已冷静下来,从旁劝说:“公主,咱们是寻女心切,可对萧家来说,月儿也是他们养育了十八年的女儿,咱们若是直接认下,确实对萧家不公。”
长公主又岂会不知这个道理,她也并非不通情达理,略略思索片刻,便回萧忆道:“好吧,你父亲何时能到?”
萧忆在心中细算时日:“若是走水路,最快二十日。”
“这么久!”长公主又有些不满意了,转而看向李成轩,“成轩,你快给各地刺史去信,让他们沿途行个方便啊!”
李成轩面色略显沉黯,微微颔首:“皇姐放心,我已安排下去了。”
郭鏦立即笑言:“公主真是糊涂了,此事哪里需要福王插
手,为夫即能办到。”
长公主扁了扁嘴,竟露出几分小女儿的情态,可见与驸马极为恩爱。
郭仲霆便适时上前安慰她:“好了母亲,您看也看过了,咱们先回府吧?”
郭鏦也劝道:“公主,西岭娘子就在福王府,你若想见她随时再来,今日……还是先让她静一静吧。”
长公主显然舍不得:“让她随我回府不行吗?”
郭鏦竟像是哄孩子一般哄着她:“那西岭娘子是以什么名义随咱们回府?再者她身上有伤,就让她趁这段时日好好养伤吧!若真是咱们的女儿,迟早都会回家的。”
听了夫婿和爱子的劝说,长公主终于勉强点了点头,擦干泪痕叹气:“好吧,我都听你的。”
郭仲霆忙搀扶着她:“母亲,前头还在清算外祖母的生辰纲呢,舅舅诸事繁忙,咱们这就回去吧。”
长公主没再说什么,被爱子搀扶着往外走,而秦瑟就站在门边。方才她随李成轩进来之后一直没机会开口说话,直至长公主和西岭月进屋查看胎记时才与众人见过礼,但一直没与长公主打个照面。眼看这一家子要离开了,她才有机会当面见礼:“秦瑟见过长公主。”
长公主见她在此,有些意外:“你也来了。”
郭仲霆插嘴解释:“县主是奉外祖母的懿旨,来与舅舅交接生辰纲的。”
长公主也没将秦瑟当作外人,只轻轻点头:“我都忘了,唉,今日让你看笑话了
。”
秦瑟陪伴皇太后近十载,早就听说过长公主丢失女儿之事,遂出言宽慰:“皇天不负苦心人,您母女二人终会团聚的。”
长公主再次点头,又依依不舍地看了西岭月一眼,这才告辞:“承你吉言吧!你忙,我先走了。”
秦瑟遂避到一侧,目送长公主一家三口出门。
至此,屋内只剩下西岭月、李成轩、秦瑟、萧忆和阿翠五人。因着方才长公主和秦瑟一番对话,西岭月这才注意到屋内还有一个陌生女子的存在,不禁眼圈红红地抬头看她。
这一看,竟是惊艳非常——面前这女子梳着倭堕髻,髻上插着一支点翠蝴蝶步摇钗,垂下两道流苏,穿一袭蜜合色联珠经锦半臂襦裙,戴一条青翠色烟纱软罗披帛。面若银盆,眼若秋水,眉如远山,唇如朱樱,勾起微微笑意,如三月桃花般明媚动人。
这是一种与李忘真截然不同的美,李忘真是清淡、脱俗、病态而娇弱的;她却是锦绣、富贵的,红润而神采奕奕,一看便是出身富贵、体态端妍、身子康健。尤其是她眉心那一点红痣,更添几分冶丽明媚。
然而西岭月刚受到身世的冲击,根本无心再关注其他人或事,更懒得去问这个美貌高贵的女子是谁。李成轩知她必定心情复杂,遂道:“西岭,你……”
他刚开口,六局的杜尚功便在管家的带领下前来禀报,说是生辰纲已经清查完毕,可以启
程回宫了。
秦瑟也觉得今日场面混乱,自己又肩负重任,不好多逗留,于是很善解人意地说道:“王爷,我先回去了。”
李成轩还是不够放心:“我随你再去看看。”言罢又迟疑片刻,转头看向西岭月,“西岭,你在这里等我。”
西岭月茫然地点头称好,就近寻了一张笙蹄坐下。
李成轩便与秦瑟一道返回前厅院子,做生辰纲的最后交接。六局的主官见两人去了这么久,此刻又一同返回,都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两人只当没看见,接过杜尚功的礼单开始盘问、查验,见这批珍玩规整得十分妥帖,数目品类也丝毫不差,均感到十分满意。
李成轩遂下令将这三十个箱子贴上封条,然后他用印泥,亲自在封条上盖上特制的印戳,以示归属。事毕,婢女们端来面盆供众人净手,待一切就绪,小半个时辰已然过去。
秦瑟这才笑着告辞:“今日得王爷亲自打下手,我真是占了便宜。”
李成轩与她太过熟稔,也没多客气:“快走吧,你不是还要去安国寺为母后请经?”
李成轩所住的永福坊地段极佳,与大明宫只隔了一个长乐坊。长乐坊内有一座寺庙名为“安国寺”,因是睿宗在藩时的王宅旧址,又得玄宗大肆扩建,故而常有皇室宗亲出入。李成轩的母亲、皇太后王氏便一直信奉安国寺的香火,手旁若得了什么珠玉宝器,皆是送到这座寺
庙来开光。
这一次秦瑟前来交接生辰纲,也是领了她老人家的旨意,要拐道去安国寺请住持广宣禅师亲自写一帖《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再走建福门返回宫中。
秦瑟才想起来还有这件大事没做,不禁揽袖笑道:“若不是王爷提起,我险些忘了。”
李成轩眼看着天色已经不早,便道:“我府里还有事,就不送你了。”
“外头有神策军,不劳您大驾。”秦瑟体贴地笑着回道,带着一群人和三十个箱笼浩浩荡荡地离开。
李成轩吩咐管家好生相送,自己则重新返回西岭月所住的小院。他刚走到门口,便瞧见她坐在方才那张笙蹄上,面无表情地低着头,而萧忆正站在她身旁解释着什么,丝毫掩饰不住爱怜与关切之色。
阿翠站在两人身边,最先看到李成轩,立即行礼唤道:“王爷。”
萧忆闻声抬头,知道他有话要对西岭月单独说,便领着阿翠先行离开。
从始至终,西岭月一直没有起身见礼,不知在想些什么。
细算起来,自她受伤昏迷已有半个月了,今日还是两人头一次见面,李成轩细细打量着她,忍不住唤了一声:“西岭。”
西岭月抬起头,一双眼睛红红的,轻声说道:“多日不见,王爷清减了。”
李成轩沉默着,没有回话。
她此时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不由自主地抚上肩膀:“王爷,难道我……我真是……郭家的女儿?”
“如今还
不能确定,要等你义父前来。”
西岭月露出几分难言的表情,像迷茫,又像震惊,默然良久才道:“方才,长公主都告诉我了……她丢女儿的事。”
李成轩有些胸闷:“抱歉,这些日子我一直瞒着你。”
他的同胞姐姐汉阳长公主李畅,当年丢女儿之事牵扯了一桩皇家秘事,往后的十几年里一直是宫中讳莫如深的话题。
此事要回溯到二十几年前。当时他们的祖父德宗尚且在位,他的皇姐还不是汉阳长公主,而是德阳郡主,未及笄便被许给了代国公之子郭鏦。李唐皇室和郭家多有姻亲关系,公主郡主们婚后素来是辟府单住,除了年节之外,无恩旨不得随意回宫。但因德阳郡主受祖父德宗恩宠,被获准婚后随时回宫。
后来,德阳郡主生郭仲霆时伤了身子,足足在家休养了一年多,待到发现自己又怀了第二胎,这才匆匆进宫报喜,被母亲王良娣留宿在了东宫。当日黄昏,她和乳母带着幼子在太液池畔散步,却因太久没进过宫,就此迷了路,这便撞见了一名禁军侍卫和宫妃通奸。
当时她只看到了女子的样貌,正想悄无声息地离开,岂料怀中爱子突然啼哭出声,惊扰了两只野鸳鸯。禁军与宫妃通奸之事由此暴露,那宫妃正是她祖父德宗新纳的美人。德宗闻之大怒,对美人严刑逼供,但始终没有逼问出奸夫的下落,美人也在酷刑之下
惨死。
此事在宫中引起轩然大波,德阳郡主又怀有身孕,为避免再出风波便安心在家养胎,待到足月后生下了一名女婴。那女婴肩头先天有一枚月牙形胎记,故起乳名为“月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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