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巡逻队恰好也该换班,她便能趁机返回营房,在小客院的后门换回衣裳,假装是参加完簪花宴回来。即便路上有什么差池,这府里到处都是婢女,她只要随手打昏一个,偷件裙衫换上,也能躲避好一阵子,何至于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惊动整个府邸的侍卫?
西岭月越想越憋屈,不知自己是如何混到这等地步的,随手拎起衣摆拧了拧水,表情悻悻。
裴行立亦是蹙眉,望着远处冲天不熄的火光,质问:“那是你干的?”
西岭月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愕然反问:“难道不是你干的?”
裴行立沉默一瞬:“不是。我只听说劫囚之人被困在后花园湖边,才过来看看。”言罢,他看向昏迷不醒的李成轩,意思不言而喻。
西岭月这才恍然大悟。难怪方才自己上岸支援李成轩,他还不领情,原来他早有脱身的准备!
是啊,他是堂堂福王,怎么可能单枪匹马去劫狱?即便不想暴露身份,也定然留有后手。西岭月突然觉得自己太傻,一番好意不仅落了空,还成了那个拖后腿的人。显然,裴行立也意识到这个假面人不简单,不死心地欲伸手揭开他的面具,这次他已经触碰到了面具一角,却再次被西岭月阻止,硬生生将他的手指掰开。
裴行立大为不悦
:“我要看看他是谁,竟有这么大的能耐。”
“不行!”西岭月紧张地挡在李成轩面前,也不敢说得太明白。裴行立是个聪明人,但凡她流露出半分异样,或是暗示假面人身份非凡,她相信裴行立定能猜出来。
后者见她死死护着一个假面人,自然生气:“西岭月,我毕竟是舅舅的人,帮你劫囚也好,帮你逃命也罢,都是无关痛痒的小事。但你若威胁这府里的安危,我定不轻饶!”
“不会的不会的,我们只是劫囚而已!”西岭月忙立下保证,又道,“裴将军……知道得越少,对你我都好!”
这倒是句实话。裴行立望着她乞求的目光,一时有些心软:“你与他是什么关系?”
她与福王能有什么关系?她也不想与他沾上半点关系。可那两名义军刺客已经见过她的真容,想必也会告诉戴昆仑奴面具的那个人——应是李成轩身边叫作“小郭”的侍卫。试想,若是李成轩今夜死在这里,或是身份暴露,小郭岂能善罢甘休?到时整个李唐宗室都不会放过她!不仅她活不长,还有可能连累整个蒋府!
想到此处,她唯有隐晦地回道:“裴将军,我与他的性命已是绑在一起……求你别再问了。”
闻言,裴行立猝然眯眸,竟是会错了意。他声音冷得发沉:“如此说来,你是不可能放弃他了?”
西岭月连忙点头。
裴行立又是一阵沉默,良久才道
:“既然如此,我能力有限,也无法同时救出你们两个……”
西岭月听明白了,亦无话可说。这些日子以来,她已经给裴行立添了太多麻烦,今夜又捅出这么大的娄子,自然不敢奢望对方再帮她。
她接受了现实,诚恳回道:“裴将军,你已经帮了我太多……你是个好人,不该受我牵连。”
裴行立没有回话,面巾后的俊颜溢出一丝苦笑,只可惜西岭月看不到。他是好人吗?并不。他也不是人人都帮,只是有些事情没办法说出口,何况还有个李衡挡在他前头。
裴行立再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假面人,见对方身形高大,劲瘦有力,又能独自抵挡上百名侍卫,不用想也知是个文武俊才,否则西岭月岂能看上他?
这般一想,裴行立更觉失落,失落之中又是愤然,最终一腔情绪全化作了失意,他沉声说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不能消失太久,便送你们至此吧!”
经他一说,西岭月才发现小船即将靠岸,那不知名的岸上灯火不多,房屋也矮,看起来有些荒凉,她好奇地问道:“这还是节度使府吗?”
“自然。这湖是死水,没办法出去。”裴行立也望着岸边,解释道,“这里是失宠的姬妾所住之处,侍卫较少,相对安全。”
原来是李锜的冷宫。西岭月想起自己在地图上见过此处,便点了点头:“好,多谢。”
两人均没再说话,各有心思
,彼此沉默着,直至小船在某个隐蔽的树荫下靠岸。裴行立的三名手下合力将李成轩抬到了岸上,西岭月也跟着下船,再次朝他敛衽致谢:“多谢裴将军多次援手。”
从始至终,裴行立只负手站在船头看她,见她仍没有忧惧之色,更觉失意与心折。他咽下口中淡淡的苦涩,最后叮嘱:“记住,你若是被抓,一定要撑到明早,我会想法子告诉世子。”
西岭月微微自哂,不置可否。
时间紧急,裴行立也要回程换衣,便没再多说。他示意手下返航,小船便再次驶动,离西岭月越来越远。他站在船头,只能依稀看到她将昏迷不醒的假面人架了起来,半是搀扶半是担负着朝岸上走去,渐渐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
“王爷啊王爷,你怎么……这么沉……”西岭月架着昏迷不醒的李成轩,边走边小心翼翼地朝四周看,除却寥寥几个侍卫之外,的确没看到几个人影。但方才湖对岸冲天的火光实在太过明显,还是有不少女人跑出来问询,又被侍卫们一一打发回去。
西岭月折腾一晚,浑身湿漉漉的,整个人也快要脱力,只想找个地方休息片刻。她架着李成轩躲闪一阵子,好不容易走到一处院落,正要寻个隐蔽之处躲起来,屋内突然传出一阵哀怨的歌声,也不知是哪位姬妾在思春。
西岭月生怕她把侍卫引来,只得换个地方藏身,好不容易又找到
一处落脚地,这一次没听见歌声,倒是听见了凄厉的笑声,看来屋主是得了失心疯。
西岭月被那笑声弄得浑身发毛,无奈又换了地方,这般躲躲藏藏找了两三处,她才终于在一处不起眼的院落歇下脚。她累得气喘吁吁,而李成轩还没有苏醒的迹象,她便将他平放在一个角落里,自己先去找件干净的衣裳。
她放轻脚步朝院子深处走去,心里隐隐有种奇怪的感觉。这地方很偏僻,也很荒凉,若说有人住,却没见屋里亮灯;若说没人住,偏偏院子里还晾晒着几件女子衣衫,井边还有半桶水。
难道这院子里住的是歌舞姬,此刻都在簪花宴上?以防万一,西岭月还是敲了敲主屋的门,确定了屋内无人应答。
西岭月这才放下心来,也顾不得想太多,随手拿走一件晾晒的衣裙,就着井水匆匆清洗了一番。许是今晚在湖水里泡久了,她竟不觉得这井水冰冷,反而感到有些温热,洗完之后精神也恢复许多。
她将干净的衣裙换上,想起前院还有位王爷,便从井边舀了一瓢水,返回去查探李成轩的伤势。银色面具下是一张俊逸无匹的脸庞,即便受伤昏迷,那英朗的五官和英挺的气质还是遮不住。只是他太过养尊处优,昏迷不醒也就罢了,额头竟还有些发热,伤口也有恶化的迹象。
西岭月将他扶起,喂他喝了些水,突然想起自己劫狱时带了两瓶
伤药,本来是想交给那两名义军刺客,却因为李成轩的出现而被打断。折腾了一宿,也不知伤药是否还在身上,她连忙跑回去翻找那身夜行衣,谢天谢地,两个药瓶竟然没丢,只是被水泡透了。
这个节骨眼上,西岭月也分不清哪瓶是内服哪瓶是外用,索性一股脑全倒在李成轩的伤口上,替他重新包扎。见他额头越来越烫,身上还穿着件湿透的黑衣,她又跑到隔壁找衣裳。
她找了很久才找到一件男子的袍衫,偏偏尺寸太小不合身。可她实在太累了,便胡乱扒下李成轩的夜行衣,将袍衫替他换上。袖子有些紧,下摆也短,衣襟根本系不上,再加上李成轩形同死人,她使出了浑身解数才帮他把衣裳穿好,为此累出了一头汗。
而那两身夜行衣,她始终觉得是个祸患,便想找个地方处理掉。保险起见,她先把李成轩拖到了一片草丛之中,将四周的花花草草挪到他身边,形成一圈天然的屏障。她站在远处看了看,自认把李成轩藏得很隐蔽,这才抱起两身夜行衣和面具出了院子。
此时外头的侍卫已经渐渐变多,都在烦躁不安地来回巡视,西岭月见缝插针地躲避,直至返回下船的地方,将夜行衣和面具扔进了湖里。她已经想好了,这湖虽然是死水,但胜在秋夜有风,会将衣物和面具吹到别处,也算是个障眼法。
处理掉最棘手的东西,她
渐渐冷静下来,这才发现岸边多了一艘船只,大约是载着新来的侍卫到此搜查,绳子就拴在树干上。她在心里过了一遍地图,寻思着该如何才能安然返回小客院,是走陆路,还是借着这艘船走水路?
正是举棋不定时,一阵仓促的脚步声突然传来,是有侍卫搜到了此地。西岭月连忙藏到树后,眼睁睁看着一群人往那处偏僻院落走去……
李成轩还在那院子里!
西岭月一颗心瞬间揪起,目不转睛地望着那院落,唯恐侍卫们将李成轩搜出来。她心急如焚,右手不自觉地扶住树干,却无意间触到了船只的缰绳!她灵机一动,连忙把缰绳从树干上解开,跃上船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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