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君莫惜金缕衣,
劝君惜取少年时。
花开堪折直须折,
莫待无花空折枝。
那时的桃花落在他们身上,一朵朵一瓣瓣,就像是眼前飘然而落的雨滴,一如她的心情。
当时有多欢喜,此刻就有多悲泣。
“西岭,我们走吧。”李成轩打横将她抱起,踏着满地的狼藉缓缓离开。
西岭月流着泪躺在他怀中,搂住他的脖颈,又不自觉地回望那座太平山。
造物者是如此强大,如此随心所欲,世间的山川河流都似他掌心中的玩物,微一弹指便能山崩地裂。
人命更是犹如蝼蚁,渺小微茫,不值一提。
烟雨迷蒙之中,那漫山的焦土疮痍仿佛也都看不清了,天地又恢复朗朗乾坤。
千百年后,是否还有人会记得这一切?
记得有无数鲜活的生命曾埋葬于此,用血肉之躯见证了一场无疾而终的浩劫。
有人梦醒,有人梦醉。
有人梦圆,有
人梦碎。
(叁:乾坤劫,完)
批注:
南康郡王 : 即中唐名将韦皋,曾任剑南西川节度使,任内‘和南诏、拒吐蕃’,军功卓绝,保西南一方平安,因功受封‘南康郡王’。 。
番外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两个月后,长安城,武元衡府邸书房。
他正在书架上寻找一样东西,屋内略显凌乱,这时管家走了进来:“主子,裴行立裴少卿求见。”
“快请。”武元衡停下动作。
管家特意问了一句:“是请到前厅还是……”
“请他来书房吧。”
这回答让管家有些意外。因为武元衡这书房可不是谁都能进的,寻常客人哪怕是朝中的高官,甚至是武元衡自己的门生,也大多是在前厅叙话,能进这书房的人少之又少。
管家自然不知道,两月前的一场讨逆,裴行立给武元衡留下了极好的印象,再加上其父裴垍与武元衡交好,如今他已把裴行立当成亲侄子看待了。
管家不敢怠慢,连忙请了客人进来,匆匆奉茶。
“晚辈见过武相爷。”裴行立跨入书房,躬身拜道。
武元衡连忙虚扶一把,请他入席:“哎,裴贤侄来得真是凑巧,再晚一刻,本官就打算进宫面圣了。”
“真巧,晚辈刚从宫里出来,”裴行立笑道,“特来向您辞行。”
“哦?贤侄是要去哪儿?”
“晚辈今日已得了圣上口谕,从卫尉少卿调任河东令,待明旨下达便将赴任。”“这么仓促?”武元衡微感惊讶,可转念想起近日发生的事,倒也能理解他。
就在半个月前,他们一行人自武宁县返回长安,李成轩和西岭月也回来了。没过几日,长公主府就传出丧事,昭告
世人爱女郭令月重病身亡,裴家与郭家的婚事也就此作罢。
可熟知内情的人都晓得,裴行立的未婚妻不仅没死,如今还好端端地住在福王府里养伤。看天子的意思,是有意与福王重修兄弟之情,而西岭月身份微妙、前程未卜,是绝不可能嫁给裴行立了。
想必他也是极度伤情,不肯再留在长安了。
武元衡不免一叹:“贤侄也太心急了,以你此次的功劳,绝不止一个河东令的位置,大可再等等。”
岂料裴行立看得很开:“这是晚辈自己选的,河东乃我裴氏祖源地,迄今仍有上百族人居住,晚辈能回乡与族人团聚,也是美事一桩。”
“听你一说,确实如此。”武元衡口中应和,心中仍是感到惋惜。想裴行立一表人才,先在镇海被耽误了数年,好不容易因功擢升沁州刺史,又没去赴任,改任了卫尉少卿。如今倒好,既没找个好地方任刺史,也没留在长安做京官,回乡去了,亲事也没个着落。
裴行立知道他是在为自己的选择而嗟叹,忙转移话题问道:“听家父说,相爷也要赶回西川了?”
“是啊,西川毕竟是萧家的老巢,圣上怕有余党漏网,命本官尽快回去善后。”武元衡顺势提及,“你回去也向令尊转达一声,本官三日后启程,让他不必送了。待本官年底回京述职,再约令尊把酒相聚。”
“是,晚辈定当转达。”裴行立本意是来辞行,话已说完,他也不欲久留,便起身告辞,“相爷政务繁忙,晚辈就不叨扰您了,今日白大夫和郭郡守约了晚辈吃酒。”
听到这两个官职,武元衡一时还有些不适应。半月前他们一行人平定逆贼回朝,今上论功行赏,白居易被授予左拾遗,还喜获天子亲自赐婚,即将迎娶名门贵女杨氏。
郭仲霆也嚷嚷着要圣上赐婚,正式向圣上求娶胡国公的后人——齐州县主秦瑟。怎奈圣上故意刁难,非让他去南浦郡做郡守,声称他必须妥善处置了武宁县,把太平山里的巨资查验清楚,还要将当地的暗卫平稳招安,才允准齐州县主嫁给他。这任务还有个期限,一年之内。
想到此处,武元衡忍不住笑道:“你代本官转告郭郡守,他若在南浦遇上任何麻烦,可遣人来成都府相告,本官定全力协助。还有,再恭喜白学士……不,是白大夫,就说他大喜之日,本官自有贺礼送上。”
裴行立笑着应下,正待再度告辞,岂料武元衡又想起一件事来:“哦,对了,萧家父子的尸首找到了吗?”
“听郭郡守说,萧致武的尸首找到了,是凭着衣裳认出来的。萧忆的尸首还没找到。”裴行立如实相告。
这也是郭仲霆最为头痛的一件事。当今天子疑心重,尤其是萧家父子这等心头大患,死不见尸,他是不会放心的。可当日太平山塌陷的情形天子不知,他
们都是亲眼所见的,要从无数的巨石、泥沙、草皮、土块中找到一个人是何等之难?
何况过了这么久还没找到,尸首早就面目全非了,更加不可能再有什么结果。但天子还是特意叮嘱郭仲霆早日找到萧家父子的尸身,可想而知他是多么为难。
武元衡侍奉李纯数年,对其性情可算了解,也能体谅郭仲霆的难处。他沉吟片刻,主动压低声音道:“你转告郭郡守,凡事要懂得变通,天子既然要个安心,给他便是。”
裴行立旋即会意,笑回:“是,晚辈这就去告诉郭郡守,想必他定会对相爷感激涕零。”
武元衡哈哈大笑几声,朝他摆手:“快去吧,别误了时辰。”
裴行立这才恭恭敬敬地告辞,在管家的引领下离开。
他走后,武元衡继续在书架上翻找半晌,终于从一个半旧的锦盒中找到了一封书信。
这封信他读过多次,内容早已倒背如流,今日找出来却是要让另一个人看看。眼见即将正午,武元衡不再耽搁,连忙唤来管家备车,当即入了大明宫。
紫宸殿后堂。
吐突承璀刚刚回禀过福王府的情况,天子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难题。
一难,他与李成轩隔阂太深,他曾数度发难,如今再想修复这兄弟关系,实在是难以入手。
二难,他没想到西岭月才是真正的康兴殿下,也知她在此事上的确无辜,甚至自己能及时发现这个阴谋,还要多亏西岭
月的机敏。如今她主动回京认罪,按理他应该铲除后患,可他竟不忍心下手;再者,若西岭月死了,李成轩大约就真的造反了。
这两个难题,从西岭月和李成轩回京认罪开始,便已在天子的脑海中盘旋,迄今仍未有个妥善之法。
天子正踌躇不决之时,内侍前来禀报,说武元衡在外求见。
天子闻声大喜,连忙开口传唤,想将心中难题相告。
其实他待武元衡很信任。这归根到底,是因为武元衡做过太子右庶子,在他刚当上太子时便侍奉左右,协助他监国处理朝政,这份感情自然不一般。因此他登基之后也将武元衡一路提拔,从户部侍郎擢为京兆尹,再到如今的一方大员,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实为宰相之职。
“臣武元衡参见圣上。”武元衡踏入紫宸殿后堂,下跪叩拜。
“老师快快平身,朕说过了,在外人面前你我行君臣之礼,无人时大可自便。”天子再次重申。
李纯私下里待武元衡很尊敬,从任太子时便一直尊称他为“老师”,但“自便”这个话却是最近才提起的。武元衡心里清楚是因为萧家父子,让天子对他彻底放了心。
“圣上关怀微臣,臣却不敢逾越。”武元衡谦虚回道。
李纯很满意他的态度,忙说赐座,主动提道:“老师来得正好,朕正巧有两桩难事想听听你的意思。”
武元衡自然知道两桩“难事”是什么,却不接
话,只道:“圣上的难事,臣自当分忧。但在此之前,臣有一封书信想呈给您看看。”
“什么信?”天子好奇地问。
武元衡遂从怀中将信取出,躬身奉至头顶,同时开口:“是臣罢太子右庶子时,先帝写给臣的信。”
“先帝的信……”天子神色复杂,竟迟疑着不敢接过。
武元衡保持着恭敬姿态,再道:“这信上说了臣被贬官的始末。臣该死,从前不知您与福王竟有误会,若知此事,必定早些将信呈给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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