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牡丹给连翘的石灰里面,掺了符灰。连翘只用在艳鬼身上。铁今墨只顾着将清洁石灰,却没有注意到,还有符灰粘在身上。
“其实,我早该发现,他就是神仙姐姐。神仙姐姐就是艳鬼,你说的艳鬼第一次出现就是指神仙姐姐出现的那次吧。”
画尘离点头。
连翘似是嘲讽地笑道:“我是仵作,看人不是看皮,而是看骨,我竟没有看透。”
“他懂缩骨功。”
“即使如此,骨骼的比例也不会变。我自诩解剖功夫一流,摸骨识人,天下无人能比。如此看来,是自满了。”
“他原名叫阿素达。阿素达在高月族里有百变的意思,他天生就是个伪装者,能瞒过你倒也说得过去。”
“可他没有瞒过你。”
“那是因为向青苏出了错,如果不是你告诉我你在怀疑中衣沾血之事,我也不敢肯定。至于他……若非动了情分了心,我亦不能在这么短时间时找到他的破绽。”
连翘托着下巴,若有所思。许怀泽也心事重重,沉默寡言。
这时,小白跑来,跳上她的膝盖,窝在连翘的怀里听戏。
“小白不怕向青苏,我本以为,她与我一样是与小白有缘,原来是我想多了。”连翘捋着小白的毛,缓缓说道:“动物与人一样,有了灵性便会孤傲许多。小白与我亲近,是因为我身中尸毒,它在高月族人的村落里待过,闻惯这种气味,才不抗拒。它与向青苏亲昵,是因为他们早就相识……世上哪有这么多缘份……那都是说给自己听的。”
“你喜欢他?”画尘离问她,同时瞥了眼许怀泽。
许怀泽的耳朵动了动,脸始终没有转过来。
连翘摇头,说:“他是好朋友,投缘的朋友。”说完,她才想起自己刚刚才说世间没有那么多缘份,无奈笑笑,抱着小白,问画尘离:“能让小白陪着他吗?”
“他与齐班主情同父子,当日我派阿不装成齐班长使了个掉包计要胁他,到现在都觉得很惭愧,小白这事就当我卖个人情给他,也不为过。”
画尘离说完,见许怀泽依旧沉默,探身过去,问他:“许兄没什么可说的吗?”
许怀泽瞟他,淡淡说道:“查案之事,与我等无关。仵作之事,乃师妹之长。我不过闲人一个,只要师妹平安就好,其它的……”
“你可别告诉我,你没怀疑过向青苏。”画尘离笑道。
许怀泽神色凝重地望着连翘,好一会才说:“女儿家的事,我没兴趣。”
“那是谁提醒我,说她对男子不防备,不像是习素心经之人的?”
连翘狐疑地问画尘离:“不是林兮儿提醒你的吗?”
“我就算是神算子,也要高人相助,才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再说,我也许兄与算是同甘共苦,合作愉快,许兄为人低调,不像我这么好大喜功,有什么线索都会悄悄告知与我,好让我领得功劳,这样我才会心甘情愿地为你到南宫家讨暖心丸啊!”
画尘离一语道破天机,连翘恍然大悟。
他们都是有心人,但不如画尘离有心。他们也都是各有绝技之人,但却都是专攻有术,不如画尘离来得这般全面。破案除了要有天赋和实力,更多的是对人性的了解,以及懂得何时加以利用的心计。
连翘莫名地打了个寒颤,在鸡鸣村,他们被画尘离利用耍得团团转,还情有可言,毕竟是第一次交手,不了解还轻敌了。可第二次在天宁镇,他们还是甘心被他利用为他做事。
现在已是第三个回合,连翘总有种被人卖了还帮忙数钱的感觉。
这感觉真不好。特别是想到他们还曾同床共枕过,而自己对他仍不了解,这种感觉更糟糕。
“画尘离,你当真是因为这些线索,才如此肯定铁大哥是艳鬼,向青苏是同谋?”
画尘离笑而不答。
连翘也没有追问。
铁今墨的戏,突然在此戛然而止。他对着画尘离深深一鞠躬,好像在感谢他。
废墟里,走出齐班主和戏班里其它的人,他们对着画尘离,整齐划一地弯腰致敬。
许怀泽皱眉。这真是奇闻,被抓的人对着抓他们的人表示感激。
“飘泊太久,总想叶落归根。铁今墨是阿素达,齐班主又是谁?”许怀泽问。
“阿素达是高月族族长之子,齐班主是他的仆人,从小看着他长大,带着他四处流浪,教他武功,希望他能报仇血恨。”
“他们……唉……”连翘心情沉重得不知该说些什么。
许怀泽握住她的手,给她安慰。
画尘离望着渐渐散去的人群,缓缓说道:“复仇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人,往往都是要走到那一步了,才会发现复仇所做出的牺牲有多血腥。夫子庙的一场大火,烧没了人,却也能烧出一些人性来……也许他们本身就想停止,但仇恨让蒙蔽了他们的双眼,所以,只能借助外力……既能报仇,也不必让自己的双手沾染太多的鲜血,特别是朋友和亲人的鲜血……”
话音刚落,铁今墨来到画尘离的面前。他微微一笑,说:“明日启程?”
“是的。”
“齐班主他……”
“我已派人,将高月族的村落重新修整。不过的水源和土壤都带有毒性,不可能在原址重建,只能在旁边搭几间屋子,给齐班主养老。”画尘离看了看戏班其它人,又说:“他们若是愿意留下,再好不过,若是想谋些别的出路,画某可以代劳。”
“谢谢。”
“你将宝藏捐给朝廷,功不可没,就处划功过相抵,也不该祸及他人,伤及无辜。”
铁今墨点点头,来到连翘身边,张开双臂拥抱她。
连翘回抱他时,听到他问:“去京城吗?”
“不去,我要先去江南。”连翘说:“也许会去京城看你。”
“等你来时,我恐怕不在京城了。”
“无论你在哪,我都会去看你。”
“傻丫头,我不是好人,别来看我。”铁今墨摸着她的头顶,说:“我是凶手,我杀人。我还见异思迁,不忠不孝……我不是好人。”
“我爹生前就说过,他不是好人,他脾气古怪也不喜欢做好人。我师兄从不把好人当回事,他只做自己喜欢的事。至于我,是他们带大的,自然也算不上好人。”连翘指着画尘离说:“我们这么多不是好人的人凑在一起,都比不过他,你又何必妄自菲薄。”
铁今墨噗嗤一声笑了,就连向来严肃的许怀泽,都微笑着摇头。
只有画尘离,正正经经地点了个头,说:“对,我是坏人。”
“我答应过他,只要保得性命,就会跟过去一刀两断,加入不良人,从此隐姓埋名,做一个影子。”
来无踪去无影,铁今墨不再是铁今墨,更不是阿素达,他在存在,只能是一个传说。
连翘心情复杂地再次回抱他。这也许是永别,素来寡情的连翘竟萌生了不舍之情。
她在身上摸来摸去,都摸不到值钱的东西,正纠结着要不要把许怀泽的鼻烟壶转赠给他,画尘离好死不死的咳嗽两声,说:“向阁主……嗯,现在应该叫向姑娘了。向姑娘还等着与铁兄团聚,身上若是多了些不好交待的东西,怕是会影响……不和睦吧。”
铁今墨点头,说:“我与她已有夫妻之实,自当应以夫妻之礼相待。她若死,我相陪,她若病,我相陪,她若不离不弃,我自当相守终生。”
铁今墨说到这里,放开连翘,退后两步。他着戏服,画了脸谱,一张脸,竟有几分女子的俊俏。他对着连翘,施施然地行了个礼,连翘注意到,这是戏文里女子的礼数。
连翘学着他,也如此回礼。
铁今墨再看她时,眼中有泪。
只是,分离在即,多说无益,是是非非,也是过眼云烟。
当晚,连翘睡在马车里,许怀泽在车顶上看星星。
“师兄。”
“嗯。”
“我们去江南,赛姐姐跟着我们一起去,她说画大哥已经派人到南宫家打了招呼,我们不但可以在那里住,还能留在南宫家过年。”
“嗯。”
“师兄,你不愿意吗?”
许怀泽翻身进了马车,淡淡说道:“过年想回去给师傅上柱香,不过你的身体要紧,还是留在南宫家比较好。”
“往年过年都会回家,这次情况特殊,爹不会怪我们的。”
“嗯。”
“师兄,你怎么了?”连翘坐起身,奇怪地看着他,说:“你不高兴。”
“你喜欢画尘离,为什么不跟着他……回京。”
连翘咬着手指咯咯笑。
“爹说过,师兄对翘儿也喜欢得紧,怎么非要把翘儿推到别人怀里去?”
“师妹!”许怀泽正色,一半是尴尬,一半是被说中了心思的恼羞成怒。
“师兄别恼嘛。”连翘抱着他的胳膊笑道:“爹说过,女儿家若是嫁了人,就没意思了。要被相公管,要伺候公婆,还要快快生子延续香火。爹说,最幸福的就是能四处游历的女子,遇到一个喜欢一个,喜欢一个就认认真真的在一起生活。如果觉得不合适,就离开,再换一个!”
“师傅何时说过这种话!”虽然许怀泽是连知晓的徒弟,可他比师傅要保守多了。
连翘挤眉弄眼地笑,许怀泽这才知道自己上当了,这些话都是连翘诳他的。
他佯装生气地拍了她脑袋一下,骂道:“胡说八道!”
“画大哥是王爷,皇后要给他说亲。且不说我还没那么喜欢他,就算有……我也不愿意蹚这浑水。”连翘也正色说道:“爹风流大半生,虽说无妻无子,但他一样幸福。翘儿有师兄相伴疼爱,只会比爹更快乐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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