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戗突然想到:“你在这里用铃铛引我出来,又把此间玄机告知于我,做的这样明目张胆,难道不怕被筑境察觉?”
境魑抬手指向头顶随风摆荡的白纱灯笼,还有夯土台上飞檐下叮铛脆响的檐铃:“这里亦是此境禁地,寻常‘居民’不会靠近,而为‘居民’特制的偶人一旦靠近这里,便会现出原型,至于筑境本尊,他已将你视作囊中物,早就放松警惕,再者今晚他擒住你未婚夫,定会亲自看守研究,也便无暇理会这边情况了。”
卫戗抬头看着白纱灯笼,上面画着符咒,视线随着灯笼起伏游转,半晌,轻道:“也就是说,王瑄他自己作饵,拖住筑境,让我可以放心大胆的行动,其实他完全可以顺水推舟的由我继续当这个饵,而他去找家父……”
境魑十分明显的摇起头来:“如果有办法,我想他的确会这么做,但现实却是,他并不十分了解令尊,短时间内没办法判断出究竟是什么样的心魔将令尊餍服,最关键的是,他赶往某地去处理一件攸关性命的大事,半途中却接到你失踪的消息,不顾神疲体倦的现状,马不停蹄赶过来,又在了解到你的情况后,硬闯到对他这种特殊的身体状况来说十分不利的妖邪之地,在此之前,他就出现肢体麻木,丧失知觉的情况,想必现在已经虚弱到连清醒过来都是很吃力的境地了,更别提代你寻父,所以他去当饵,同时安排我进来辅助你。”
卫戗想起之前她踩住他,他却云淡风轻的对着她笑,原来那并不是在装傻充愣故意气她,而是他当真没有察觉……
“可据你之前所言,你对寻找家父这件事,似乎也是无计可施的,难道真要在三天时间内,从上万人之中,一个个的找过去?”
境魑继续摇头:“也并非毫无对策,他既然是你父亲,想必你对他还是有些了解的,只要你告诉我他的心魔是什么,我就能帮你推演出他的大概位置,那样找起来就容易多了。”
她爹的心魔是什么?
除了追名逐利,光前裕后,还能有什么呢!
她将自己的推断说出来,却被境魑一口否定:“如果是这样,那他应该一门心思赶去平乱立功,而不是被轻易餍服。”
卫戗又发现疑点:“你之前说过,七天之后有可能出现三种结局,又是如何断定家父一定是被餍服了?”
“因为近二十年,筑境未出现过一例失败,而我近来也没发现新添的‘同类’。”
卫戗沉吟片刻:“一般的小户人家,是六到八人,而大户,加上仆役,上百人也是常见的,如此算来,万人的城池,其实也就几百户而已,打听一下哪里有新人来,应该不是难事。”
“对于正常的城池来说,这个方法可行,但你不要忘了,这里是筑境按照他自己的意愿建造的城池,所以这里没有上百人的大户人家,统统都是独门独院的小家小户,就像你现在住着的院子,在现实中,应该是个院中院,但到了这里,就是单独的院落,你翻上墙头看到的景物,也统统都是你记忆中希望看到的景物,而住在你隔壁的如果是个清醒的人,他也爬上墙看你现在住的院子,看到的也会是另外一番景致。”
“那我把隔壁的人请到我的院子,他看到的会是什么?”
☆、愚不可及
境魑不答反问:“你挟持两个人质, 分开关押就会风平浪静, 一旦让他们碰面, 弄不好就会掀起惊涛骇浪,试问, 你会让这两个人质比邻而居么?”
卫戗平静道:“事无绝对, 总有例外, 万一呢?”
境魑轻笑一声:“筑境他用了上百年的时间来构建这座城,自是算无遗策。”
卫戗不以为然:“但到底还是让王瑄找到了我。”
境魑想了想:“端的如此, 就看谁的执念更深罢!”
卫戗垂下睫毛, 遮住眼中起伏, 缥缈道:“三界虚妄, 唯一心作——”莫名笑了一下:“也就是说,假如我不如他人陷得深, 那么我的出现, 就会成为装饰他人梦境的一个臆造品……”思路一转,又想到一个可能性, 她抬眼看向境魑:“那我怎么才能确定,在这诡异的幻境中,王瑄是真实存在的?”干笑两声:“全是假话或全是真话,反倒容易招人怀疑, 但真真假假掺在一起, 却能令人轻易信服,或许正是因为我心底渴望着在陷入危急时,有一个强大的人凭空出现, 伸手拉我一把,所以你们把‘王瑄’送来了,叫我如何相信,王瑄他不是‘算无遗策’的筑境为我设下的套中套?”
在经历过刻骨铭心的背叛,又遭遇这匪夷所思的幻境,她怎么可能不多疑?
境魑探手入怀摸出一个锦囊递给卫戗。
卫戗接过锦囊打开来,里面装着一条发带,看着很是眼熟。
境魑一板一眼道:“六月十五亥七刻,石阵中桃树下。”
卫戗:“嗯?”
境魑又道:“你未婚夫说,如果你在听完我说的话之后生出怀疑,就把这个转交给你,并将他拾到它的时间和地点一并告知于你!”
卫戗抽出发带,收拢手指攥住,会心一笑:她自觉一把年纪,却在那晚酒后无状,恣意轻薄了人家俏生生的青葱少年郎,最后自是落荒而逃,翌日也只顾得懊悔,对于遗失一条发带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她是转身就给忘得一干二净,假如王瑄是假的,他们又怎么会拿出这条发带来呢?
既然已经了解目前处境,当务之急就是找到她爹,王瑄给她争取了三天时间,她将其中两天半分给她爹,而最后那半天,肯定是要留给王瑄的。
但她和她爹相处的时间,前世今生加起来也没多少,何谈了解?
静下心来想一想,或许她潜意识中就排斥去了解用她生母的财富和人脉重振卫家门庭,却将她生母以命换命遗下的她们姐妹二人丢在师父那里十几年不理不睬的父亲。
束手无策,也只能先试试看瞎猫碰死耗子的办法,或许碰着碰着也就碰到了,就算碰不到正主,也能碰出一点头绪来吧!
于是第二天一早,看‘诺儿’和‘姨婆’他们睡得死沉,没有起身的意思,卫戗套上境魑给她准备的破僧衣,戴上斗笠,将自己扮做一个带发的苦行僧,端上盛着血水的金钵走出小院,与候在院外的境魑汇合。
境魑说,筑境十分博爱,三教九流均有收揽,所以突然出现一个端着金钵挨家挨户化缘的苦行僧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兴许又是筑境养得哪条够叼回来的半成品也说不定,只要遮掩住她原本的气息,没人会对她可疑的行径多问一句。
卫戗就这样端着仅剩浅浅一层血水的金钵敲开这条街第一户的房门。
前来开门的是个七八岁的男孩,长得乖巧伶俐讨人喜欢,蹦蹦跳跳十分活泼,但卫戗从金钵的倒影里看出,这个孩子和她的诺儿一样,是个木偶。
“我娘在做饭,我姐姐在缝嫁衣,我爹在后院劈柴,你要找谁?”木偶脆生生的问道。
卫戗将视线从水面中刻板的木偶身上移回到眼前生动的男孩笑脸:“小僧前来拜访令尊。”
“令尊?”木偶皱眉搔头想了想:“哦,你要找我爹啊,等一会儿啊!”哒哒跑开:“爹,爹,有人找你!”
他的喊声先后唤来了中年妇人和年轻少女,卫戗从倒影里看出,她们俩同样都是木偶。
直到挽着袖子的中年汉子走出来,卫戗才确定,这个院子里被困住的是这个男人,但这个男人不是她爹,最后她化得一把五铢钱,退出了他的梦。
等她出门后,境魑走过来,看着她手中的五铢钱,与她娓娓讲述:这个男人在家乡是个声名远播的义士,但最后却遭到女儿的青梅竹马攻讦,说他是个欺世盗名的自私小人,最后他被境魑引入幻境。
原来这义士出身贫寒,年轻时偶然从匪徒手中救下去寺庙还愿却被劫持的士族女郎,女郎感激并爱慕上这个救她一命的英雄,打算以身相许,但因门户之差遭到家里激烈反对,闹到最后,女郎以性命相逼,迫使她的英雄带她私奔。
十几年后,洗尽铅华的女郎,为义士生下一儿一女,虽勤俭持家,但义士总把家中粮食财物拿出去接济别人,他们自家反倒入不敷出,好在她和女儿心灵手巧,靠缝缝补补也能凑合着过日子。
那年,义士用船载着儿子和同村的几个小孩乘船去学堂,不想走到河中央却翻了船,义士绕过近在咫尺,拼命朝他伸出双手的儿子,救起了别人家的孩子,后来打捞出的儿子遗体,还维持着双手前伸的姿势。
同年,战场上救他一命的故交逝去,临终将妻儿托付给义士,义士二话不说,将故交遗孀和独子接回家来,并交待刚刚经历丧子之痛的发妻好生服侍。
翌年,就在女儿即将和青梅竹马成亲前夕,义士故交的独子被诊断出患上肺痨,义士希望能给故交留个后,生生退掉女儿大好姻缘,以下跪的方式迫使女儿嫁给故交的独子,半年后,故交的独子去世,又过了几个月,女儿产下遗腹子,而这个遗腹子却在两周岁的时候,因义士抱着他上街,却在途中发现一辆失控的马车即将撞上一个老叟,义士放下孩子去救老叟,结果老叟救下来,受惊的马匹调转方向,冲向不知躲避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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