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戗去马厩的时候,发现裴让也在,她有些惊奇:“哥哥还要出去?”
裴让给踏雪填料:“我来给踏雪再添点料。”
卫戗看看踏雪的料槽,突然明白过来,既然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说法,自然也会“一人失势牛马落难”,也不知道今天一天它吃了多少,所以说,还是送它回到原来的主人那里才对得住那一路上它尽心尽力的驮她回来啊!
随后卫戗牵踏雪出门,裴让自然要默默的跟在她身后,但她表情诚挚的拜托他去琅琊王府替她探消息,这理由太强大,他没办法拒绝,只能与她分开行动。
卫戗身后背着剑匣,骑上踏雪,直奔城西而去。
转过这条街,再走两里路就是络渊台,这个时辰,街道两边的府宅早已点亮灯笼,一阵清风过,灯笼随之摇曳,有种别样的祥和感觉。
街头拐角是一座大酒楼,楼上挑着一大串灯笼,所以这里照比别处明亮许多,因不时有人来往,所以卫戗放缓速度,转过拐角,一眼看去,却叫她勒住缰绳。
对面骑在白马上的红衣女子,不正是昨天与她擦肩而过的那位?
昨天这女子目不斜视,今天却堵住这里,目光在往来过客间流连,渡守是她送来的,那她和王瑄肯定是有些关系的,她究竟是什么人?
就在卫戗打量那女子的同时,女子抬眼看过来,先瞅瞅她身下的踏雪,再瞧瞧她的脸,望着望着,慢慢眯起眼睛,驱马过来,绕她一周,最后停在她正对面,挑高下巴问:“就是你把我太师叔放出来的?”
☆、其心可诛
太师叔?卫戗仔细回想了一下, 最近她应该并没有和老年人打过交道, 于是拱手道:“抱歉, 女郎大约是认错人了罢!”
红衣女子又瞅瞅卫戗身下的踏雪,断然道:“没错, 你就是卫家那个要嫁给司马润却没能如愿的卫戗。”
说得好像她很希望嫁给司马润似的, 卫戗觉得自己的胃有点抽, 这俊俏女郎,还不如她带来的那只鸟温文有礼——家门都不报一下, 上来就信口雌黄, 诗经都云:“相鼠有体, 人而无礼;人而无礼, 胡不遄死?”,还赶着去赴约呢, 懒得鸟她!
思及此, 卫戗便也目不斜视,一抖缰绳:“驾——”
就在与那女子擦身而过时, 不想女子突然抽出腰上双鞭,毫不迟疑的朝卫戗面门挥来。
假如被这钢鞭击中,就算侥幸不死,这张脸也没法看了, 卫戗本能的向外侧闪身躲避, 同时拔出短刀迎上女子的连击。
“想去见阿瑄,先过了我这关再说!”女子如是说。
短刀这东西,搞搞暗杀还可以, 一旦到了马背上,它就是一摆设,何况还是一把烂大街的崩刃刀……卫戗在心底默默的问候着王瑄他令尊和令堂——约她出来,又在半路放上一头拦路母老虎,其心可诛!
看对方这架势,是准备和她打持久战?
但招呼不打直接动手,还想指望她陪她大战三百回合?她现在又不是胸怀坦荡的卫将军,没必要为了一个光明磊落的虚名咬牙硬抗干吃亏!
趁着女子扬鞭再击之际,卫戗驱马后退的同时瞄准女子的马屁股,一刀甩过去,接着便传来马匹吃痛的嘶鸣声,女子哪还坐得住,她纵身下马,刚刚站稳,也不理会跑走的马,而是抬头对卫戗咬牙道:“卫戗,你真卑鄙!”
卫戗回复她:“呵呵……”抬脚轻踢马腹:“架——”
“卫戗,你给我回来!”竟还不死心,妄图倒腾双腿赶超四蹄。
但卫戗连头都不回,她料定对方不会像她一样对付她身下的踏雪,因对方称呼王瑄为“阿瑄”,想必和王瑄很亲密;而对方遇上她之后,不止一次看向踏雪,应该是通过踏雪将她给认出来的……打狗还得看主人呢,何况是像踏雪这种宝马良驹!
“阿堇,你逾越了!”迎面驶来的马车内,传出不怒自威的一声轻斥。
女子刹住脚步,一手攥住双鞭拄在地上,另一手掐在要侧,大口喘气:“抱歉,我只是有点好奇……”
“既然戗歌伤了你的马,那你便坐我的车回去吧。”一只秀美修长的手将车帘慢慢撩开,这好看的手苍白的似乎要和他身上的白衫连成一色了:“戗歌,好久不见。”
好久?他们十五那天晚上刚见过,今天也才二十一!
但对上他覆眼的锦带,莫名感觉就是没办法反驳他——这才是她认识的那个王瑄。
他的脸也是毫无血色,整个人呈现一种大病初愈的形容,似乎随便刮来一阵风就能把他掀翻一样。
卫戗看看充当马夫的白甲还有眼疾手快垫好踏脚的緑卿,有些想不明白,十五那天晚上的王瑄究竟是怎么回事。
“阿瑄,夜凉风大,你还是回马车去吧!”红衣女子疾步走到王瑄身侧,关心道。
王瑄微微摇头:“不碍事。”又与卫戗介绍道:“这位是甄堇,甄瑞甄公的长孙女。”
甄瑞,北廋大弟子,为人洒脱豪放,当初她大师兄就是拜托甄瑞把他们一行人安排进了王瑄的车队,卫戗不由多看了甄堇几眼,搞偷袭啊,真给她爷爷丢脸!
王瑄介绍完甄堇,便吩咐白甲和緑卿:“你二人送阿堇回去。”
“可是阿瑄,你这样我们怎么能放心?”甄堇焦急道。
“有阿守在。”
随着王瑄这句话,卫戗眼角余光瞥见一抹醒目的白直冲过来。
甄堇还想说什么,结果王瑄不容置喙道:“有些话,我只想和戗歌单独谈。”
还能怎样,甄堇不情不愿爬上马车,但临走之前还不忘伸头和卫戗来一句:“卫戗,下次再见,有种就光明正大的跟我比试武艺高低!”
卫戗默默回她:我没种……嗯,你也没种!
别看表明年龄甄堇是比她大一些,但实际经验,甄堇可是远不如她——能被她那么轻易就逮到突破口,也实在没有再比试的必要了。
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这样的骚乱怎能不引来围观群众,但对于目不能视的王瑄来说,这里只剩下他和她两个人了,他嘴角攒出一丝笑容,那笑容慢慢荡漾开来,遍布整张脸:“我一直在等你,可你总也不来!”
卫戗抬头看看天,确实完全黑下来了,但她又没有迟到多久,用得着这样说?转念一想,觉得他大约是在说她总也不去上门讨债,真虚伪啊,有哪个欠钱的会翘首期盼债主登门造访?她居高临下道:“我很忙。”
王瑄颔首:“我知道。”又说:“我有点累,你拉我上马歇一会儿吧。”
拉他上来?除非她脑袋被他给踢了,不过环顾一圈,站在这里讲话也是真不成样子,再看看王瑄那弱不禁风的样子,卫戗叹息一声,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王瑄:“我坐累了,你自己骑吧。”
王瑄牵住缰绳:“既然如此,那就一起走走吧。”
卫戗点头:“好。”话罢就想绕到踏雪另一边,却被他一把握住手:“我有话说!”强调一遍:“不好声张的话,你挨我近点。”
她同意了,但他却像狗皮膏药一样黏着她,怎么也甩不掉。
于是路人眼中便出现这样一幕:一个病怏怏的瞎子一手牵着一匹漂亮的高头大马,另一手牵着一个其貌不扬的单薄少年,悠闲漫步在街市上。
到了偏僻街尾,王瑄才又出声:“阿引还好吧?”
经他一提她才想起来,抬头扫了一眼仍在盘旋的渡守:“你有了新宠物,就把那破鸟玩残了给轰出来了?”
王瑄朝渡守所在方向仰起头:“其实原本跟在我身边的应该是阿守,因一些变故,才让阿引代替阿守来到我身边守护我。”顿了顿,转头对卫戗道:“阿引不是宠物。”苦笑一声:“说来或许你会不信,但这是真实的——阿引它如果愿意,是可以把已经不属于这里的,完整的魂魄送到它该去的地方。”
那聒噪的贱嘴鸦,还有这本事?这年头人不可貌相也便罢了,连鸟都不能随便藐视了!
最后王瑄竟又补充上一句:“阿引很喜欢你!”
一听这话,卫戗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她真用不着它喜欢,只求它哪天别一不高兴就把她送回前世当孤魂野鬼便好!
“既然那鸟这么神奇,还望你早些接它回去,寒舍蓬门荜户,粗茶淡饭,只怕怠慢了它。”
她想早点摆脱这烫手山芋,只是表达的稍微委婉了一些,没想到他竟毫无自觉的接茬道:“没关系,它要是待够了,自然会回来。”
卫戗嘴角抽搐,这就叫请神容易送神难吧?
“王瑄,你知道你养的鸟有多能吃吧?你家大业大,财大气粗,养个万儿八千的那种鸟不成问题,但我不行,我现在出门前都要叮嘱姨婆把我养的那只小猞猁看住了,我是真的担心,我那猞猁一不小心就被你养的鸟用来果腹了!”
王瑄避重就轻道:“放心吧,阿引是不会吃掉你养的猞猁的,其实它还是蛮喜欢它的。”
卫戗干笑两声,刚才还说喜欢她呢!
“还真看不出来,你养的鸟这么博爱。”
但王瑄已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直接转到找她出来的真正目的上:“戗歌,今晚我找你出来,主要是想当面跟你辞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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