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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将军,前方有诈 (锥子)


  其实翻越卫府的围墙对卫戗来说,简直如履平地,她不好随意进出,完全是考虑到姨婆的承受能力——就在平日里,姨婆也要将卫戗看得死紧,绝不允许她胡作非为,何况是在这么关键的时期,但今天卫戗的眼神太过凄楚,轻易触动姨婆的恻隐之心,不但放她出门,还答应出面替她打掩护。
  卫戗翻墙前,姨婆对着她这张全然陌生的少年脸,苦口婆心道:“戗歌,自那日你溺水后醒来,我便再也猜不透你都在想些什么,但我希望你知道,你娘临终前嘱托我,好好照顾你们姐妹,所以请你做事之前,就算不顾虑到我,也想想你那可怜的娘。”
  说是猜不透她,但戳她心窝子,一戳一个准!卫戗叹息一声,不厌其烦再三重复,更甚至指天为誓,保证她绝对不会拿自己的幸福开玩笑,姨婆才不情不愿的放行了。
  她要去做的这个事,必须得低调内敛不张扬,所以她贴上一张假脸,换上一套粗布衣裳,又写上一张字条,让噬渡叼着从狗洞爬出去交给裴让。
  等她翻墙出来,裴让已按照她的要求,牵来一匹远不如踏雪张扬的马蹲在外头等着她。
  卫戗接过缰绳:“多谢。”
  裴让盯着她的脸:“我陪你去!”
  正要上马的卫戗停下动作,不解的看他:“怎么?”
  裴让解释道:“你这张脸化得太过用心,连我都要认不出,所以你此番去办的绝非寻常小事,当日竹林中,我们歃血为盟,同生共死……”
  卫戗挥手打断他:“你想太多,现在河清海晏,我又不出城,会有什么事呀,我警告你,别诅咒我,我还要孝顺姨婆,保护芽珈呢!”飞身上马,在裴让做出反应前,一踢马腹,箭一般蹿出去。
  裴让听话的只牵来一匹马,看着卫戗绝尘而去,他也只能干瞪眼——十五岁的裴让,也是太嫩!
  穿街过巷,途中没有多少人,容她纵横驰骋,直到转上去琅琊王府所必经的正街,才不得拉住缰绳,放慢速度。
  就在卫戗刚转上这条街没多久,就遭遇到一队十分特别的行人。
  为首的纶巾束发,明眸皓齿,一身红装,腰悬钢鞭,骑着一批通体雪白的宝马。
  虽是做着男子扮相,但任何人都能一眼看出来,这是一个雍容美丽的少女。
  美丽的女人卫戗常常遇到,但像这个少女一般英气逼人的却很少见,叫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大约是被人看习惯了,那少女并未侧目,就这样与卫戗擦肩而过。
  跟在她身后的是三辆马车,最前的一辆载人,最后的一辆载物,而夹在中间的那一辆,好像是辆囚车,只不过囚笼外头罩着密不透光的幕布,不知里面装着什么。
  卫戗正纳罕着,一阵劲风刮来,卷翻开那并未收紧的幕布一角,内里果然是个笼子,还是铁打的,笼子里囚着一只鸟,个头和渡引差不多大,只不过颜色却是截然相反的,它洁白无瑕,全身上下没有一根杂毛,眼珠红得诡异。
  许多路人都跟卫戗一样盯着它看,但它却转过头来,只盯住卫戗,直到风过去,旁边的护卫驱马靠过来,将幕布重新遮好,挡住彼此视线。
  卫戗打了个激灵,抬手摸摸鼻子,咕哝了句:“什么鬼,比那黑的贱嘴鸦还邪门?”
  但心有旁骛,看完就置之脑后,无暇再想。
  径自来到琅琊王府后院高墙外,将马拴在一棵小树上,她提气上墙,观察一下府内情况,嗯,不错,相较于前院的人来人往,这后院明显静谧安详。
  这时的琅琊王府,还没翻新扩建,所以没有禄园,也没有卿园,司马润收集来的莺莺燕燕分别养在几个小院落里,距司马瑾所在的院落隔着半座府邸……不对,之前梁逐好像说过,此时的司马润为了营造出像王瑄一样完美的好形象,尚未养莺纳燕——也就是说,这一部分人她完全不必防备。
  至于司马润他娘,众所周知,和他爹感情并不好,他们两夫妻早就分开居住,一个月也不见一面,等她进去,应该不会撞见他娘以及她娘的侍婢什么的。
  观察好盘算完,卫戗纵身跳进府内,循着记忆,很快找到司马瑾所在的台榭。
  窗子未关,可以窥探到房间内情况,没见到有下人出没——听说司马瑾厌烦喧闹,即便病重之际也不叫人贴身伺候,看来果真如此。
  卫戗翻窗而入,径直往里走,伸手撩起素色珠帘,发出一阵脆响,引得立在书案后作画的男人抬起头来,与她四目相对。
  此人身着浅紫的丝袍,外面披着一件黑色的鹤氅,神清骨秀,如瑶林琼树,长身玉立,明明面容极为年轻,但发丝却已斑白,没有束冠,一头华发拿一根帛带松松的绑着,发尾因他之前低头在纸上作画而垂落胸前。
  看他气度和风韵,再看他恹恹的神色,不会错,这就是司马瑾——她前世所见的画像严重失真,估计照那画像找人,她翻遍整座王府也不可能找到现任琅琊王。
  “你是谁?”低哑的嗓音打破对峙的局面。
  卫戗并不回答,反手抽出短刀,迎着司马瑾直扑过去。
  尽管前世这个时候,司马瑾已经去世,但此刻他还是活生生的,这个人,他毕竟是无辜的,所以卫戗下手之际,难免有些迟疑,也就一闪念间,刀刃便被司马瑾捉住。
  被人刺杀,他竟还笑起来:“抱歉,我还不能死。”
  卫戗下意识的吐出心中所想:“可你应该已经死了。”
  司马瑾咳了几声,莞尔笑道:“你说的不错,我的确应该去了,便连许真君也说,我气数已尽,这样苟延残喘是在逆天而为,但我的儿子告诉我,他即将迎娶阿辛的女儿,我要亲眼看着他们成亲,所以暂时还不能死!”
  卫戗一怔,继而斜眼打量他:这人气色虽不怎么好,但看上去并不会马上死掉的样子,所以他不是病入膏肓,而是病入脑髓吧——正常人会跟一个刺客说这些东西?
  不经意的一瞥,发现司马瑾在她进来前,应该是蘸着丹砂画朱槿,据说她娘年轻的时候,最喜欢采摘朱槿簪于发间,所以卫家当初换宅子时,她爹唯一的要求就是将老宅的朱槿移栽过来……
  司马瑾看着卫戗移向他画的朱槿上的视线,笑了一下,运用巧劲,将她握得并不算紧的短刀夺过来,仔细看看,这短刀打造的很粗糙,应该是大街上随处可见的那种用不了几个五铢钱就能买到的民用刀,玩味道:“你下狠手的决心并不大,这短刀也不是专业杀手会配备的,来刺杀我,是你临时起意吧?”
  被夺走短刀,卫戗并未慌乱,她怀中还揣着毒药,那才是她此行真正的“配备”,毕竟留下伤口的刺杀,一个疏忽就很容易惹祸上身,但下毒便不同了,这毒药可是她三师兄墨盏亲手调配,能让死去的人看上去很“正常”——至少寻常仵作检查不出任何中毒迹象……世人皆知:司马瑾一直沉疴不起,缠绵病榻,突然暴毙,也不算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稀罕事。
  见卫戗沉默不语,司马瑾又看了一眼窗外,太阳距离西山还有一段距离呢:“大白天,你敢脸都不遮一下就跑到我热闹非凡的琅琊王府来刺杀我,看你也不像是个鲁莽人,所以说,这张脸也是假的吧?”顿了顿,又问:“你究竟是谁?”
  卫戗冷笑:“我是谁并不重要,假如你能立刻死去,我会十分感激你!”
  他叹息一声,见短刀丢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复又执笔画朱槿。
  卫戗一把拎起短刀,架上他脖子:“你很自信嘛!”
  他一低头,细白的脖子上被她的刀锋刮出一道血痕,惊得她往后退了一步,他笑了笑:“我觉得和你很投缘,想来你也有这样的感觉吧,所以你应该不会真想杀我的。”慢慢收敛笑容,目光落在他刚刚完成的那朵朱槿上:“你的眼睛,真得很像阿辛。”
  卫戗心脏一滞,错愕的看着司马瑾,就连裴让都说差点认不出她来,他是怎么看出她的眼睛像她娘的?
  她沉默不语,别说生人,便是熟人也免近的司马瑾好像突然逮到倾诉对象,也不管她有没有那个闲心去听,便兀自回忆起来:“我和阿辛自小便认识,彼时我一直认为,我们会结为夫妻,阿辛也这样以为……”
  从司马瑾口中听到的故事,又和从姨婆那听到的,或者坊间流传的,都有些差别。
  原来她娘当初也是很喜欢司马瑾的,并一心一意的准备嫁给司马瑾,结果因为一些误会,两个人谁也不肯低头,用司马瑾的话来说,他还太年轻,她娘又高傲,于是两个人渐行渐远。
  就连听说她娘遇见了她爹,司马瑾还是自信满满,他认为反正两个人的婚事已经定下,而且由于她曾祖父太过散财童子的行为,使得他们卫家几十年都没缓过乏,她爹家境不好,除去一张脸生的勉强可以和他拼上一拼,余下处处皆不如他,完全够不上威胁。
  但他没想到,她娘毅然决然的退了婚事。
  都到了那种时刻,颜面也就不那么重要了,司马瑾上门追问她娘为什么,结果她娘告诉他:她爹的条件确然不如他,当她爹对她的心意却是日月可鉴,家境不好,更能懂得人心的可贵,而且她爹是个积极进取的人,没有像司马瑾那样大把的空闲时间,也便不会出去拈花惹草——说白了,也就是他爹承诺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彻底俘获了她娘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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