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了之后,可让宋世澜夜袭北狄,北狄乱起来后,宋文昌必定要上城楼观战。你让杀手趁乱摸上城墙,夜取宋文昌首级后将人扔入战场,伪装成北狄刺客,然后立刻抽身。”
“去的杀手身上带着火折子,”楚瑜说到这里,抿了抿唇,终于还是道:“一旦被发现,点火自燃,不留半分辨识痕迹。”
杀宋文昌这件事,与宋世澜不能查出半分关系,与卫家也不能有半分关系。
蒋纯没说话,片刻后,她点了点头道:“我明了,此事你放心吧。我明日启程,到时候府里就靠你多照看。你若有事出去,便将事交给阿岚。”
楚瑜应声,蒋纯想了想,皱眉道:“还有一个事儿,就是阿岚和牢里那个人,你要多看着些。”
“他们怎么了?”
楚瑜有些奇怪,不明白蒋纯怎么突然提到这件事。不过蒋纯如今管家,家中大事小务她知道得清楚,她让看着,必然是发生什么。
“我是觉得,如今阿岚与那人通信,颇为频繁了些。”
蒋纯担忧道:“那人毕竟是关在地牢里的,我怕身份上……是不是有些不合适?可是这毕竟是阿岚的选择,我也干涉不了太多……”
蒋纯说到这里,楚瑜总算是明白过来,她睁大了眼,有些奇怪道:“就沈佑那嘴皮子,不是在和阿岚吵架吗?我……我瞧着他们第一次通信,阿岚都被他气哭了!”
蒋纯听了楚瑜的话,有些无奈瞧着她:“你平日其他事儿上七巧玲珑心,怎么就没明白过来呢?吵架哪里有这么天天传着书信吵的?两看相厌就不看了,怎么还会像现在这样天天巴不得送五顿饭过去传信的?”
“啊?”
楚瑜真的有些奇怪了,就沈佑那样的人,不被气死就好了,还能天天念着?
还吃五顿?
“早上送了早饭,中午送午饭,下午送点心,晚上送晚饭,等到了夜里,还得送夜宵!”
楚瑜没说话了,她想沈佑在卫府,一定过得是极好了。
蒋纯瞧着她明白过来的模样,叹了口气道:“其实阿岚喜欢就好,只是这个人的身份到底……”
“身份,倒不是问题。”
问题在于,沈佑做过的事儿。
归根到底,楚瑜对于卫家的感情,其实更多只是一个追随者。将卫家作为她信念的执行者,所以她来到卫府。卫府给她温暖,她感激。直到后来认识蒋纯、卫韫这些人,和他们熟悉,她才将卫府从一个牌匾的位置上,慢慢放正,放在心里,当成亲人一样鲜活的存在。
可是她终究不是王岚这样与丈夫相爱、有了子嗣的少夫人,所以在看待沈佑的问题上,她能看得更清楚。
白帝谷一战,沈佑带错了消息,可消息半真半假,也不算全错。当时本就是守城消耗之战,哪怕是对方埋伏十万人,其实都不该出兵。楚瑜千叮万嘱,本就是因为无论当年现在来看,当时就该固守城池,北狄粮草不济,自会退兵。
楚瑜不知道卫忠为什么出兵,更不知道卫忠为什么带着卫家满门出兵,如果当时卫家守城不出,哪怕这个消息说错了人数,也不至于此。
更重要的是,就算出兵,也不是不可,十九万对二十万,本也是两开局面,姚勇却能临阵脱逃,以致战败。
这一场决定性的问题根本不在于沈佑,沈佑当时消息说明的是十万还是二十万,都不是输的关键问题。关键问题在于,这一仗根本不该打,打起来了,姚勇也不该逃。
且不说此战关键本就不在沈佑。退一步来说,就算沈佑的有罪,失职有之,但并非有意,且客观上无法避免。这样的罪和当年卫家抛下城池一样,只能是良心罪,惩罚不过以示惩戒,在细作这样高风险之事上,若竭尽全力却还是做不到而犯下的错也要被治罪,这世上谁又愿意去做难事?
可是对于当事人而言,失去丈夫的王岚,失去父兄的卫韫,以及被迫在战场出生的沈佑,他们则很难放下这份芥蒂——
所有卫家之死有关联的人,他们怕都难以面对。
故而卫韫王岚等人和沈佑之间的纠葛,楚瑜放得下,王岚却未必能接受。
楚瑜想了想,同蒋纯道:“此事你不用多想,我会看着他们的。”
蒋纯点了点头,楚瑜既然管事儿,她也就不用多操这个心。
于是蒋纯再和楚瑜核对了一下去汾水后的细节,便下去改道去找卫韫。
楚瑜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想了想,到地牢里去。
沈佑正在地牢里吃东西,一面吃一面写什么,看上去极为开心。
在地牢里这些日子,他看上去养胖了许多,比一开始见到那个杀手看上去灵动了几分。
楚瑜一进来,他一手提了鸡腿,一手握着笔道:“你先别来收,我还没写完呢。”
“你要写多长啊?”
楚瑜笑着坐到椅子上,沈佑愣了愣,随后抬头看向楚瑜,诧异道:“你来做什么?能招的我都招了啊!”
楚瑜含笑不语,打量了他片刻后道:“沈公子好气色啊,看来在卫府过得不错。”
沈佑不说话,他放下鸡腿,有些窘迫道:“有事儿你就说,别和我拐弯。”
“好,”楚瑜点点头:“我就是来问问,听说你和我卫府六夫人近来关系不错?”
听到这话,沈佑面色僵了僵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呢,那小娘子我天天和她吵架都来不及,还什么关系不错?”
“哦,如此一般,”楚瑜点点头道:“我就放心了。”
沈佑舒了口气,听楚瑜继续道:“你做过些什么,你还记得吧?”
沈佑微微一颤,他转过头来,看向楚瑜。楚瑜目光温和:“我并不是找你麻烦,只是沈佑,一份感情得坦坦荡荡。你对阿岚没有意思最好,若你对阿岚有意思,有些事儿,你得早说清楚。”
沈佑没说话,好半天,他沉着声音道:“你说什么事儿?”
“我说什么,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沈佑,”楚瑜身子往前探了探:“你自己做的事儿,你是真的,觉得自己半点错都没有吗?”
沈佑冷笑出声:“我有什么错?”
“你若觉得没错,你告诉小七这些事儿做什么?”
楚瑜盯着他,目光里全是了然:“你不说,我们或许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这件事与你有关系,当然,或许小七一辈子,也都知道不了真相。”
“你告诉我们,”楚瑜平静道:“不是就是你想来补偿吗?你拿错了消息,虽非自愿,可是终究是你拿错消息。只是这非人力之过,你如今已经受了小侯爷一顿鞭子,卫府也就不再追究。可你自己良心里,没有愧疚吗?”
“你有。”楚瑜肯定出声,她盯着他的眼睛,全是通透了然。
“你本可以一直在姚勇手下安心当杀手,可你不但来华京杀顾楚生,还当着众人的面,暴露了你的口音,那句话本可以不是你喊的,对不对?”
沈佑沉默不语,楚瑜看着他,颇有些惋惜:“你知道卫家人在,所以你是故意想被抓,喊了那句带着北狄口音的话。你的供词里,也故意把九月初七这个日子单独点出来,如果想要隐藏,大可以换一个不那么敏感的时间。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引着我们让你说出来。你以为,这样的法子,就对得起你的恩公姚勇了吗?还是说,你觉得在卫家挨那么一顿打,就能让你心里舒服一点?”
“沈佑,”楚瑜轻轻叹息:“何必呢?”
沈佑不说话,楚瑜慢慢道:“事已至此,过去的,也就罢了。只是你与六夫人的事情,你自己要想明白。一段感情你得坦荡,过去做了什么,你得先让她知道。”
“我不让她知道,”沈佑沙哑开口:“那你会去说吗?”
楚瑜沉默片刻:“我没想过。”
说着,她看着沈佑:“你会不说吗?”
空气里安静片刻,楚瑜叹息道:“本是大好男儿,何必强作如此姿态?”
“好。”
沈佑突然开口,他深吸了一口气:“那劳烦夫人,能否让我沐浴更衣,我亲自去同她说?”
楚瑜点了点头,吩咐下去,转身道:“我先去等你。”
沈佑应声,楚瑜走到门前,沈佑突然道:“夫人。”
楚瑜顿住脚步,回头看他,见沈佑跪在地面上,神色平静:“我做如此姿态,是因为我知道原谅一个人有多难。”
“当年卫家已尽全力,我母亲仍旧因此落难,我看卫家,尚且心有芥蒂,而卫家因我传错消息至此,若谈原谅,心中未免太过憋屈,故而沈某怕卫家因心胸磊落原谅我。卫家恨,可大大方方恨,沈某如此心思狭隘之人,不值得这份磊落,要打要骂,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楚瑜瞧着他,摇了摇头。
“你死又有何意义?”她叹了口气:“若真是愧疚,何不为国为民,多做点事来安你自己的心?”
“至于原谅不原谅,坦然来说,于我心中,你之过错,在此战中微博不足道,无需如此责怪。而其他人如何,也并非我所言说。”
“沈佑,”沈佑恭敬叩首:“谢过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