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瑾却摇了摇头,裴子清其实是来质问她的。
出了这样荒谬的事,他能不来问问她么。
“祖母,我来和裴大人说吧。”元瑾淡淡道,“您和母亲先歇息吧,您也操劳一天了。”说着她向崔氏使了个眼神,示意她扶老夫人先进屋歇息,老夫人年纪大了,不能熬夜。
崔氏现在极听女儿的话,女儿说了之后,她立刻就站了起来。
老夫人却有些不放心:“阿瑾,你可是要嫁给靖王殿下的,不应再和裴子清有什么接触。”
这若是传了出去,恐怕会惹了殿下不高兴!
这世上的人,有哪一个人不忌惮靖王朱槙的。
元瑾笑道:“您放心,我心中有数。再者也是在您的地界上,我与裴大人自然不会有什么话传出去。”她又说,“再者,我是还有些话想和他说清楚。”
老夫人见她坚决要和裴子清说,叹了口气,也不再强求。“那我也先不睡,等你们说完了,叫人来知会我一声。”老夫人叫了拂云在外看着,才被崔氏扶进了卧房。
雪夜岑寂,外面屋檐下挂的红绉纱灯笼被风吹得摇晃,碎雪纷纷,虚掩的堂屋隔扇中,却透出暖黄的烛光。映衬着深蓝似墨的天空,萧瑟的夜晚里有种别样的温暖。
裴子清一路疾步而走,心急如焚,到了正堂外,看到透出的烛光,脚步反而渐渐慢了下来。
他推开隔扇,风携卷着碎雪吹进来,落在黑色楠木的桌上,片刻就化作了莹润的水迹。屋中竟只有元瑾一人,听到开门声抬起头来,风吹过她的面颊。
“来了。”元瑾道,“裴大人可要上茶?”
裴子清深深地吸了口气,走到她面前问,语气严肃:“萧元瑾,你可知道你在干什么?”
他很少叫她的本名,在她是县主的时候,他一向是恭敬地称她为“县主”,就算是私底下,也是叫她一声“丹阳”,这是有多么气急败坏了,才会叫她的本名。
元瑾语气淡淡的:“裴大人叫的是谁?”
裴子清几乎要被她气笑了,一把抓住了她的肩:“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有什么好伪装的!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会突然嫁给靖王殿下,你究竟在想什么!不想嫁给我,因为我曾害了你,难道你便能因此嫁给靖王了?若不是他,你萧家能覆灭吗,萧太后会死吗?”
元瑾只是抬头看着他。
她说:“裴大人说这样的话,真是让我不明白了。我嫁给谁,与你有何干系?”
裴子清差点被她这个态度给气死,他知道她内心深处仍然怨恨他,这个恨意,可能比恨靖王来得更深。所以她不惜一切的激痛他,刺激他。他再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殿下召我过去,把事情都告诉了我。你一开始说的普通幕僚,便是靖王殿下?”
元瑾闭了闭眼睛。
裴子清的手指渐渐缩紧,他的脸上有种难以言说的哀伤。
“元瑾,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背叛你?”
元瑾睁开了眼睛,她终于看向裴子清。
裴子清知道她看着自己,他苦笑道:“你就没想过,你这样待我,而我又对你有这样的心思,我为什么会背叛你?”
元瑾似乎已经预料到了他要说什么,她的语气冰冷:“——为什么?”
“我自一开始,就是靖王殿下埋在你身边的棋子。”裴子清终于说,“我本来就是效忠于殿下的人。所以,一切都是靖王殿下蓄谋已久。甚至包括你的死,也和殿下有脱不开的干系。你们二人这般相对,你为何要嫁给他!”
元瑾听到这里沉默,随即笑了。
原来如此。
原来她一切的关怀照顾,不过是付诸一个卧底而已!
她笑得后退几步,腰抵住了桌沿。
她目光冰冷地看着裴子清:“朱槙灭萧家,我明白是为什么。但是——我的死和朱槙有什么关系?”
“这件事很复杂,背后有你想不到的结果,甚至连我都不得知。”裴子清的目光微闪。“但你不能嫁给他,元瑾,你忘了你萧家满门了吗?你忘了萧太后了吗?”
元瑾道:“我从未忘过。但是——”她抬起头来,“你又有什么资格阻止我?你在我身边所做的一切都是背叛。甚至我好不容易重来,你还要横插一脚。若不是因为你,靖王怎么会要娶我!一面说着爱我,一面又毫不犹豫地害我。裴子清,比起朱槙来,其实你更让我恶心!”
她的目光是真正的嫌恶。
裴子清的手握紧,微微地发抖。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的看到元瑾对他的厌恶。这样的情绪笼罩着他,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当他最终还是对萧家下手的时候,他曾无数次的想象过,元瑾知道了这件事会怎么看他。那时候他因此而犹豫不决,几乎下不去手。
现在他终于知道了。
看到元瑾憎恶抵触的目光时,他竟然难受得呼吸不过来。
在此之前,他一直觉得自己可以慢慢融化她心中的寒冰,让她能像以前那般信任他喜欢他,但是他现在明白,这是不可能的,她是真的厌恶极了他!
他无法承受,甚至愿意用一切换从头开始。
因为其实,元瑾才是那个真正温暖了他的人,那个将他从黑暗的泥淖里拉出来的人。若不是她,他断断走不到今天,她才是他最看重的。
“元瑾,你不能这样……”
他接下来的话几乎说不下去。
你不应该这么对我。我是爱你的,我从没有想过要害你。
但是这样的话,他怎么都说不出口!他当真没有害她吗,那萧家是怎么覆灭的?萧家若不覆灭,元瑾会死吗?元瑾说的没有错,他就是一边害她,一边又说着爱她,实在是叫人恶心!
“裴子清。”元瑾淡淡道,“你放开我吧,你我二人之间,从头到尾都是个笑话。我厌恶你,也厌恶自己识人不清。你若真的还记得我之前对你的半分好,我只有一件事求你,那就是别再管我的事了。”
她这样说,不仅是否定了他,更连两个人的过去,她曾经为他做过的那些事,都否定了。
“不是的。”裴子清又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声音低哑,“元瑾,我真的没想过害你……那次我本想,你萧家若是没落,我就娶你为妻的!”
元瑾听着笑了笑:“裴子清,把我害到这个地步,你还说这样的话。你不觉得好笑吗?”
裴子清愕然,抓着她的手,终于是渐渐松开。
一念之差,当真是一念之差。
那时候他多么犹豫,甚至靖王的心腹都看出他的犹豫,轮番来劝他。
就这么一瞬间,决定了他今日的追悔莫及。
元瑾道:“我想,裴大人现在应该无事了吧。若是无事,那便请回吧。”
她转过身。
裴子清闭了闭眼睛,知道无法回头了。
他在她身后,有些疲惫地开口:“元瑾,你稍等。”
元瑾脚步一顿。
裴子清继续道:“你若真的决定要嫁给殿下,就忘记前尘往事,重新开始吧。毕竟……当时你与殿下也不过是立场不同罢了,我欠你良多,不会再对你不利,也不会告诉旁人你的真实身份。但你以后就不要做傻事。你现在不过是个普通的姑娘,敌不过他的。”
方才那番争论,让裴子清终于明白,元瑾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原谅他的。而他,也不可能争得过靖王。
那他还不如劝她,好生和靖王在一起。至少,她这一世是幸福的。
元瑾静默片刻,她说:“你若怕我害他,就劝他不要娶我。”
裴子清有些惊愕,但她已跨出了堂屋,只对守在庑廊下的拂云说了一句话:“送裴大人离开吧。”
她的身影渐渐融入了黑暗之中。
这夜的雪未停。
元瑾是被一阵悉索的声音吵醒的,她睡得很浅。
紫苏拿汤婆子轻轻暖她的脸,笑道:“二小姐,要起来梳洗了。”
今天要进宫,故一早便要起来打扮。元瑾才从冗杂的梦境中清醒过来。
半个时辰后,老夫人就携着她行驶在进宫的路上了。
老夫人替她理了两回领子,又叫随行的丫头给她篦了一回发髻,看得出她老人家还是很慎重的。
元瑾笑了笑:“祖母可是在担忧?”
“就是寻常人家见婆婆也得慎重,更何况你婆婆还是当今太后。”老夫人道,“我派人去靖王殿下那里传过话,说太后宣你入宫觐见,只是殿下未给派人给我回信,也不晓得他究竟知道没有。”
“殿下知道了又能如何。”元瑾不甚在意。
老夫人却说:“知道了便能跟太后打声招呼,免得为难了你!罢了,现下也来不及了。”
这次是奉了太后懿旨进宫。马车经过午门也没有停,径直行驶了进去,从夹道直接通往坤宁宫,在宫门外下了马车。
宫人进去通禀后,便有太监出来宣:“请定国公府老夫人、二小姐觐见——”
老夫人才携着她走进去,只见宫中富丽堂皇,十分贵气。比之旁的宫殿不同,正殿竟供了一尊菩萨,摆了香炉、木鱼和贡品。过了屏风和幔帐,才看到内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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