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大人这是说什么。”元瑾道,“难不成这崇善寺不是人人可进的吗。”
“但不是在这个时候。”裴子清眼睛微微一眯。
殿下在自己的地盘上遇到了刺杀,此事让他极为生气,勒令严查崇善寺,别说是苍蝇都飞不进来,就是这路上,也不知道有多少暗卫和巡逻的官兵,她们怎能随意地在里面走动。就不怕被暗中的护卫射成筛子吗。
元瑾却静静地看着他。
他背叛了自己,成为了靖王的人。
竟还能好好站在这里,和她说话!
越想就越令人生气。
“裴大人方才行迹匆匆,想必是遇到了什么紧急的事吧。”元瑾笑着说,“既是如此,我也不耽误裴大人的功夫了。裴大人又何必,陪我在这里浪费口舌呢,还是去你的吧。”
裴子清倒也没有这般急。
殿下是传他去刑讯刺客的,以殿下百密无疏的性格,便是刺客已经全部抓到了,所以并不着急。
反倒是她,不知为何总是一副不喜欢他的样子。如同现在这般,虽然是笑着跟他说话,实则她根本就不想和他多说一句,不过是敷衍他罢了。这让他想起了县主,她面对她不喜欢的人时,便是这样的神态。
县主其实涵养极好,就算是不喜欢也不会表现在面上,而是非常的礼貌而和煦,其实是对生人和熟人态度的划分罢了。
曾几何时,他也是县主最信任的人。县主在他面前是放松的,她可以笑可以皱眉,甚至有的时候,她会跟他说哪个大臣怎么愚蠢,折子写得如何令人发指这样的话。
一想到这里,裴子清心里骤然一紧。
他似乎觉得,好像是县主仍然站在他面前。但是因为他的背叛,因为他害了太后,所以她才这样对他。
如果她还活着,一定对他是这样的表情。
和对待那些陌生人没有区别,甚至更加不如。
一瞬间的痛苦莫名的攫住了他,他发现自己竟然难以忍受县主用这样的态度对他。
即便是想想都不行。
元瑾看着他突然苍白的神情,向后退了一步,语带微嘲:“裴大人这是怎么了?”
裴子清却从情绪中醒了过来。
她不是丹阳。
没有人再会是丹阳。
他笑了笑,却走近了她一步。“倒是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件事来。”
“哦?”她表现得既平静也不好奇。
裴子清却走近她,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然后缓缓问:“薛四姑娘,害薛云涛摔下马断腿的人,就是你吧?”
在那之后,他回去是调查过的。旁人查不出来,但他手底下可都是锦衣卫,便没有查不出来的东西。只是那时候战事繁忙,他来不及找这个小姑娘问问罢了。
元瑾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她就回过神来,笑道:“裴大人,没有证据的话可不要乱说。”
“我不需要证据。”裴子清一字一句地道,“只需你告诉我,这个法子,究竟是谁交给你的?”
元瑾并不回答,似乎根本没有看着他。
裴子清语气一厉:“到底是谁!”
第24章
“裴大人如此对一个弱女子,说出去怕不是被人笑话。”元瑾淡淡道,“至于这件事是谁做的,我并不知道。不过方才裴大人行迹匆匆,当真不着急走,要浪费时间同我说话吗?”
“你若告诉我究竟是谁教你的,我会给你想要的任何东西。你不是要帮你弟弟争夺世子之位吗?我可以帮你。”裴子清继续道,“只需你告诉我,是不是一年轻女子,年约十七八?”
元瑾却别开了眼睛。
她当然能听出来,裴子清是在找她。
可是找到她又能做什么。
就不怕她是来报仇的,一刀把他杀了吗。
“我不知道裴大人在说什么,那法子,是我从书上看来的。”元瑾只是道,“不知道裴大人找的又是谁?”
裴子清渐渐的冷静下来,或者是重复一般的失望了。
在那个情景下,她怎么活得下来呢,想要杀她的人实在太多了。其实他都知道,不过是不想承认,不过是一直希望……她是没有死的。
否则怎的连她的尸首都不敢去看。
他闭目叹了口气,淡淡地道:“罢了,你走吧。”
元瑾便看也不看他,径直地转身离去了。
裴子清一个人沿着庑廊往前走。
夜色已经静静的笼罩了佛寺,寺庙屋檐下亮着一盏盏的灯笼。黑夜静寂,周围仿佛都没有人存在的声响。
一如宫变的前夕,靖王找他过去问话的那夜。
那个时候,靖王大概是察觉到了一些他的不对。因为他在某些事情上变得犹豫和不果决起来。
靖王叫他过去,两个人对坐在一张小几的两侧,靖王端起紫砂小壶为他倒茶。那是第一次,靖王殿下亲自为他倒茶。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叫他品茶。正是这样的态度,才让他于心中不安。
“我不会逼你做什么。”朱槙道,“这些事情,只有你自己才能衡量。不光是因为我,更是着眼于天下。太后若是不除,萧家势大势必动摇国本。甚至江山改朝换姓也不是没有可能。”
裴子清当时自然知道,萧家权势大到了人人忌惮的地步。
县主是西北候的女儿,萧家除了太后和西北候外最有权威的人。她平日过的什么生活,别人如何对她阿谀奉承,他都一清二楚。别说普通贵女,就是公主贵妃这些人在县主面前,也要让其一二。县主甚至可以直接插手锦衣卫,为太后分理奏折,手里还有一些密探。
所有的繁荣和权势堆积到了顶点,都是极其危险的。
没有太多给他选择的时间,他其实并不能选县主。
他低低的叹了口气:“殿下您,对我不止是知遇之恩,更是救命之恩。”
靖王抬头看他,他便笑道:“那日,若不是殿下拉我一把,我恐怕是挺不过去的。”
这样的恩情,他是不能不还的。
当初他是侯府庶出的儿子,但是家中的庶子实在不少。他的姨娘因是瘦马出身,因此娘俩身份低微,受人欺辱。姨娘已年老色衰,再不得父亲宠爱,只盼着他能好生读书,出人头地。
她辛苦地攒了十两银子,希望他能去个好的书院进学。因为家中的族学里,主母请来的先生只对嫡兄上心,根本就对他不理不睬。这般下去,他也别想能有金榜题名的那一天。
少年的裴子清仔细地揣着那十两银子,大冷的冬天里,穿着自己最好的衣袍走在路上。
谁知迎面一辆马车,突然将他撞到了街沿边上,还没反应过来。那马车的仆人还跳下来,骂咧咧地说他自己走路没长眼睛,冲撞贵人的车。
那人走了之后,他才从地上爬起来,街边半化的黑色雪水泅染了他的衣袍,雪沫子沾得到处都是,他满身的狼狈,能找到最好的衣裳也这样了。但他没有时间回去换衣裳,只能拍干净了雪沫,忍着痛,一瘸一拐地一路走到书院门口。
等到要准备交束脩银子时。他一摸身上,才发现稳妥地放在怀中的十两银子竟然不翼而飞。他摸遍了全身,竟怎么找都找不到。
那书院的小童鄙夷地看着他。本来他这满身脏污的衣裳,看着就是个没钱的,竟连束脩银子都拿不出来,还妄想到他们书院来读书。他语带嘲讽:“你要找银子去别处找去,别挡着了后面的人。”
裴子清那时候还只是个好面子的少年,被众多异样的目光盯着。他面色僵硬,心中极度难堪。从书院走出来后一个人就这么走在街上,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去跟姨娘交代,他知道那是姨娘卖了最体面的几件金器才攒够的银子,可能再也凑不到这样一笔银子了。绝望而无力的感觉笼罩着他。
他甚至想不回去罢了,死在外面了都好。
雪又下了起来,街上行人匆匆,纷纷扬扬的大雪淹没了眼前的景色。他在一处破败的屋檐下蹲坐下来,茫然地看着大雪。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前路究竟在何方。
他只是盯着大雪,眼中茫然地倒映着雪中的世界,但其实什么都没有。
这时候,有一辆马车嗒嗒地跑了过来,少年的裴子清看了过去,驾车的是个衣着干净整齐的小厮,他跳下来道:“方才看公子与那辆马车冲撞,似乎是掉了银钱。我家主人特地命我给公子送来。”
说罢递过来一袋银子,裴子清却分明看那袋银子,不是用他的钱袋装的。
他未曾反应过来,这是为了什么,特地给他送银子的吗?裴子清有些疑惑地问:“你家主人是谁?”
小厮笑了笑,又道:“我家主人还捡到了公子的文章,对公子十分赏识。想请公子一见。公子见了便知我的主人是谁了。”
为了来书院应试,裴子清是带了一篇自己的文章。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靖王殿下。
靖王殿下非常赏识他的才华,还告诉他,他才气不凡,不用被这些外物打扰。只要稍得提点,金榜题名便不是什么难事。
靖王开始接济他,暗中派良师教导他,这让他非常的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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