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着无奈摇头的左氏,拉了她的手,亲热地说:“嫂子,世兄可真是我们家那口子的好友。这种事儿,拙夫也很能办得出来!”
左氏的尴尬劲儿散了几分,笑着跟刘氏道歉:“您一看就知道是最讲规矩,最有分寸的人。让您见笑了。”
左夫人这一上午对着她和罗氏,奉承话左一套右一套,并没有厚此薄彼。刘氏心情好,这种事便不会放在心上,笑道:“左夫人客气。快叫哥儿上来,咱们吃饭。”
万俟盛看着一桌子花骨朵儿一般的小姑娘,乐得嘴都合不上。一顿饭自己也没怎么吃,拿着布让的乌木镶银筷子,挨个儿给沈濯几个人夹菜。
“这个是江南的熏火腿。我让他们熬了酸笋,还是去年腌的。开胃,解腻。先喝半碗,保你们胃口大开。”
“这是白烧湖羊,你们从北方来,也尝尝南方的羊肉,看可不可口。”
“这是白虾、青鱼、角鱼……可惜你们来的不是季节,不然,各种各样的水产,吃到你们腻!”
“这是湖边的山药,我令人做了山药泥,蜂蜜拌的。我们家欢姐儿极爱吃,你们也试试!”
沈涔吃得高兴极了,退婚后头一次笑得娇憨欢畅:“万俟叔叔,你好厉害哦!”
万俟盛慈爱地拍拍她的头:“喜欢吃就尽量吃。这个月你索性哪儿都别去,就住我们家,跟着欢姐儿一起吃。等回京的时候,我还你爹一个白白胖胖的闺女!”
沈涔红了脸低下头,不好意思起来。
沈濯却心中一动,觉得这个主意简直妙极了,嘻嘻地笑着问:“万俟伯伯,你说笑的呢?还是说真的?若是说真的,跟我们说是没有用的,得跟我娘和二伯母说。”
万俟盛笑一笑,逗她:“怎么?你这是舍不得你二姐姐,还是想跟着你二姐姐一起来县衙里头住?”
沈濯忙笑着摇头拒绝:“我得守着我娘。”
罗氏现在不能一个人。
但凡一个人,就会思念沈承,一宿一宿地哭。
万俟盛想起沈信言去年那封信上提及幼子时满纸龙飞凤舞的欣喜,叹了口气,点点头:“濯姐儿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你守着你娘,这样才是最好的。”
饭毕,罗氏和刘氏又坐了一时告辞,竟真的跟万俟盛说定了,要让沈涔来吴兴县衙里跟万俟欢作伴。
沈濯越想越觉得此事应该是万俟盛跟沈信美说定的,觑个空子,歪着头去问万俟盛:“万俟伯伯,京城什么时候来的信呀?”
万俟盛正跟刘氏寒暄道别,顺口答她:“前天刚到……”
语声一顿,讶异地看向沈濯。
沈濯笑出一嘴大白牙,转头看一眼母亲没注意到自己,冲他招招手,踮起脚尖,嘀咕了两句。
万俟盛强忍着肚子的挤压弯腰听她说完,直起身子来先呼一口气,想了想,点点头:“行。我明儿让人去找你。”
沈濯笑嘻嘻地摆摆手,一溜烟儿去追了罗氏,出了县衙。
到了车上,只剩了母女两个,罗氏方问她:“你刚才跟万俟县令说什么?你瞧你二伯母眼睛都直了。”
沈濯一耸肩:“跟万俟伯伯有交情的是我爹爹和涔姐姐的爹爹,本来就该是这样的。她眼睛直什么直?够给她面子的了。万俟伯伯说得那么明白,是敬佩她父兄高义。她还摆她国公府二夫人的谱。简直就是给她那个姓氏抹黑。万俟伯伯和左伯母后来都对她不怎么热络了,您没发现么?左伯母做的,不过比游伯母隐晦一些罢了。”
罗氏敲她:“转移话题!问你刚才跟人咬耳朵,说什么了?”
沈濯还是比较怕罗氏“大刑伺候”的,忙告诉她实情:“前头我不跟您说了,爹爹让找些族人去家里么?爹爹还说,吴兴地灵人杰,让我趁着不在京城,好好在外头转转,若是真能碰上有大智慧的,让我带了京里去给他做幕僚。
“可我一个小女子,哪儿去找啊?本来想托族里给寻两个向导,可是您瞧瞧这一个个利欲熏心的样子,我可是敬谢不敏了。所以托万俟伯伯给我弄个忠厚老实的人给我带路,顺便也找个知道这边底细的人,给您使。”
罗氏刚开始还愣愣地听,忽然见说到了自己身上,不由得奇道:“给我使什么?我有荆四和苗妈妈,还有……”
罗氏的声音小了下去。
雍伯要跟着刘氏走。
原本的计划中,雍伯是会留下来帮助自己的——他是沈家的老人儿,族里的人事,他依稀还知道一些。可如今刘氏一副不让人省心的样子,雍伯实在是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带着沈沅回绥安。
那自己的人手可就捉襟见肘了。
——微微这个人手讨的,太合适了!
罗氏看了女儿一眼,心里骄傲欢喜,口上却逞强挑剔:“多事。族里自家的事,关起门来做。你倒好,直接抖落到人家眼皮子低下去了。”
沈濯挑眉撇嘴:“连信美大伯父都信不过族里,把涔姐姐托付给了万俟伯伯。我若不借这个东风,爹爹知道了,会笑话我傻的!这种话娘又不好开口,自然是我说最合适!”
还找了一个最最有力的借口给罗氏。
罗氏扶额,别开脸,喃喃:“我这生的哪是女儿,简直是个妖怪么!”
沈濯心头一跳,涎着脸撒着娇猴了上去:“娘,女儿是个妖怪的话,您还要不要我?”
第一零二章 去京城,去京城!
罗氏拍开她的手,啪地一巴掌:“小猢狲!我巴不得把你即刻送人!”
沈濯嘻嘻地笑,没脸没皮的,粘在罗氏身上不下来:“娘,娘~~”拖着长音儿撒娇。
罗氏被她气得咬牙切齿:“这是街上!你给我闭嘴!”
沈濯哦了一声,捂着嘴吃吃地笑,两只杏眼弯成了月牙。
罗氏被她的鬼样子逗得噗嗤一声,伸臂把她揽进了怀里:“冷不冷?梅姐儿说得可真是太对没有了。若没有这双暖和厚实的皮靴,那一顿饭吃下来,我的两只脚能冻成冰坨!”
沈濯嗯嗯地点着头,道:“我明儿得了向导,先去把梅姐姐要的绫绢买出来,省得忘了。”
母女俩说着闲话回了别院。
刘氏这边则百般地叮嘱沈涔:“你若是跟着微微她娘,我倒能放心地走。可如今你住进人家县衙,我却有些惴惴了。只是那是你父亲的至交好友,我也不好十分拦着。
“你去了,可千万记得少说少做,多听多看,别跟欢姐儿拌嘴斗气,听人家左夫人的话,常常也让微微去陪陪你。
“还有一桩——离他们家小公子远些!虽说已经跟你族姐定了亲,算是姻亲姐夫了。可毕竟咱们是千金贵女,容不得半点儿损伤。你可明白?”
刘氏的话有些没头没脑,沈涔也有些羞恼,知道她是好意,只是不会说话,便低着头答应:“婶婶放心,我自己理会得。”
她回了房,刘氏又忍不住对着沈沅嘀咕:“其实可惜了的。若是没有跟咱们族里的姐儿定亲这回事,这个万俟聿倒是不错。他爹爹又是你大伯的好友,又是你族叔的同窗。多好的亲事?”
沈沅翻她的白眼:“涔姐姐又不是嫁不出去!何况,娘,这是你该跟我说的话吗?”摔帘子去了。
刘氏早已反应过来不该跟自家未婚的小女儿议论这等事,暗悔不已,谁知又被女儿教训,不由咬着唇冲着她的背影瞪眼睛,轻声地骂:“小没良心的。就会摔打她娘!”
族里对刘氏要走这件事也持欢迎态度。
郜氏更是接连念佛:“……天下再没有比她还不好伺候的人了!走了正好,别捣乱。罗夫人虽然绵里藏针,但好歹是讲道理的。难怪国公夫人再三推脱,敢情并不是国公府不愿意管,而是压根儿没人管得了。”
沈信文才不管族里这件事,皱着眉头对郜氏道:“咱们家并没有长房长子必须接任族长这个规矩。如今信武信英都几十岁的人了,也都懂事,随便挑一个承继爹爹的位置就是。我想去京城,这又有什么不对?那天在爹爹和小爷爷面前,你为何拦着我?”
郜氏叹了口气,将京城自己见到的情形和影影绰绰听说来的闲话都说了,道:“京城居,大不易。咱们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真去了北边,你是生活能习惯呢?还是那些勾心斗角能习惯?
“族里虽然也累得慌,可一则有公公给你遮风挡雨铺路多年,二则我那娘家和大郎岳家,都是你的助力。你在吴兴的根基稳若磐石,便是信武信英得婆婆疼爱,也难得能与你比肩一二。可若是你把这一切都丢下去了京城,咱们俩就得带着孩子们重新来过。
“还有孩子们。大郎一心以为他以后也会当族长,这些年来,在吴兴湖州乃至整个江南,广结善缘。他在沈家孩子们中的威望,还不是一般的高。在外头也大把的人脉关系。可若是咱们一走,他是跟着走还是留下?跟着走,前头二十七八年的努力打了水漂。不跟着走?他不成了人家的眼中钉肉中刺?谁都会怕他日后去夺族长的位置!你不要说公公会照看这个长孙——你瞧瞧二房的信明,这么大的族会,他可连件新衣裳都没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