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闭上了嘴。
因为沈濯抬起袖子,掩着嘴唇轻咳一声。
“如此,我们尽快出发去西北。”北渚先生终于完全听懂了沈濯的暗示。
那一系列事情的幕后指使,按照大家私下里推断,乃是召南大长公主无疑了。
若是她有心算无心,胜负大约还能有个五五之分。
但是现在秦煐和沈濯心存防备,召南在京中翻不起来什么大浪。
可是她与肃国公在西北盘踞良久,暗子尚存。
万一她同时在西北也掀起一场大乱,朝廷顾此失彼,岂不是让她轻易得手!?
但若是临波公主能够抢在他们在京城动手之前就将西北的肃国公余党肃清,那召南在京中的一切动作,不过就是跳梁小丑的孤注一掷罢了!
沈濯看着双眼发亮的北渚先生,完全放松下来,笑着看向秦煐。
天下太平 第一零一零章 定要进东宫!
送走众人后,茶汤没饮够的秦煐还是有些发馋,不由得信步走去,再寻百泉。
小沙弥挡驾:“百泉师父刚刚已经再度闭关了。”
秦煐怔住:“他前次是为造了杀孽,这回又是为了什么?”
“这还要多谢太子殿下呢!百泉师父定了一个月后接掌红云寺,自然是要先闭关自省的。”小沙弥高兴地看着秦煐嘻嘻地笑。
多谢我?!
秦煐疑惑地看了看小沙弥,忽地一挑眉,又看向沈濯。
沈濯温柔地笑:“湛心大师之后,湛空大师也突然圆寂。大慈恩寺前唐时候就是皇家寺院,太祖又看重,怎能没有住持?红云寺的方丈大师寂余,慈悲为怀,佛法精深,辈分尚在湛空大师之上,掌管大慈恩寺也是众望所归。我便借了太子的名义写信劝寂余大师当仁休让……”
寂余既然决定了要去大慈恩寺,红云寺自然要交给一个秦煐最信任的僧人。那么,舍百泉其谁?
秦煐默然。
也是,对的。
两个人悄悄地回转东宫。
将将走到崇贤坊的岔路口,孙子飞奔而来,拦住了马车。
“公冶侍郎携家人正在沈相府上做客,听说太子和太子妃路过,想请太子示下,是否能随后去东宫求见?”
坐在马车内听着车外孙子快速说完,秦煐轻笑起来,回手捏了捏沈濯的鼻子:“你们家这一门的亲戚,个个都这么精明!”
沈濯啪地一下把他的手打开:“殿下忙着,不见。孙护卫,你就这么回话。”
孙子答应一声就要走。
秦煐又气又笑,忙喝道:“说不必麻烦,我正要陪太子妃回去看望岳母,请他在沈府等我一等!”
孙子再答应一声,二话不说,赶紧消失。
马车重又碌碌前行。
秦煐也不管车门处坐着的玲珑,猿臂一舒抱了沈濯,悄声道:“那件事,我只敢让风色一个人悄悄查探,除了姐姐,旁的人一个都没敢告诉。若是跟你说了,以你的脾气,管保要动用人手去旁敲侧击。父皇生性多疑,我实在不敢让你去冒险!”
哟?这家伙竟然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沈濯的态度顿时软下来三分,靠在了他怀里,哼道:“那你还有没有旁的事情瞒着我?!”
“应该没有了。不过也难说,我们才成亲几天?我以前上林苑掏鸟、太液池捞鱼、宣政殿被打屁股的事儿,哪里有空都跟你交待?总得容我些时间,慢慢地、一件一件地、三更枕上,细细告诉你……”秦煐暧昧地笑着,眼神在沈濯身上乱瞄。
“啊呸!”沈濯横眉瞪他,身子却越发柔软地偎依在秦煐胸前,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起来的意思。
……
……
七天后,临波公主和曲追拜别了建明帝,带着北渚先生和孟夫人,以及秦煐特意派给她的太渊、老董等人,洒泪而去。
宫里的鱼妃连着哭了两天,接着便染了风寒,缠绵病榻。
梅妃趁机重新揽下六宫事务。可是还没等她大展威风,沈濯笑眯眯地来访,一句“四郎五郎长得可真好,壮壮实实的,从没听说生病”,吓得她立即又收敛了回去。
即便贪恋权势的庄焉背地里撺掇,梅妃也再不敢伸手,美其名曰:“萧规曹随”。
京城暂时安静了下来。
吉家老太太又忍了几天,终于忍不住了,递了帖子进东宫,说要带着儿媳去看望太子妃。
带着儿媳?
沈濯哈哈地笑,拉着秦煐打趣道:“你外祖母怕是说错了?她心里明明想的是外孙媳妇啊!”
秦煐不吭声,出了门却去喝命孙子:“你是王妃的护卫首领,东宫里头若是出了作妖的女子,害得我和太子妃失了脸面,你这脑袋就甭想留着了!”
孙子缩缩脖子,赶忙拍胸脯:“一切都在属下身上!”
隔着窗子听见这番对话,沈濯和玲珑都捂着嘴闷笑不已。
转过天来,吉家老太太果真带着傅氏、佟静姝进了东宫。
看着傅氏满脸的无奈和尴尬,沈濯笑眯眯地客气款待,饮食仆婢无一不周到,只她本人始终淡淡的,几乎不开口。
即便是吉家老太太渐次试探到了令傅氏都瞠目结舌的地步:“如何不见太子?我老太婆想念得紧,我见了太子再走!”
沈濯也只是含笑颔首,脸上连一丝不悦的表情都没有,温柔答道:“好。”
满面通红的傅氏接声便道:“二姐姐在家中怕是眼巴巴地等着静姐儿回去呢。婆婆且请宽坐,我就带着静姐儿告辞了……”
“舅母,我也许久没见到表兄了,我陪着外祖母,等见一面表兄立即便回去。”佟静姝打断她的话,却是越说声音越小,还怯怯地往吉家老太太的背后藏了藏,偷看沈濯一眼,一副害怕到了骨子里的模样。
“那么我送舅母。”沈濯笑着伸出手去。
小郭子立即上前半步,恭敬递出胳膊,手背朝上,让她摁住自己的小臂,微微托了一把。
见沈濯已经借力站了起来,玲珑从另一侧过去虚扶着她,小心伺候她下了丹陛。
佟静姝瞧着她的威势排场,目光中闪过一丝嫉恨。
沈濯笑吟吟地等着傅氏无可奈可地与吉家老太太告辞,回头命耿姑姑:“给舅母带回去的礼物可准备好了?那些都是太子特特备好了送与吉表弟吉表妹的,远洋过来的精巧玩意儿,便是京里也少见。拿来时可仔细着。”
耿姑姑就站在佟静姝身前,满面堆笑屈膝答道:“太子外家唯有这二位表弟妹,奴婢们便有八个脑袋也不敢怠慢。”
唯有?那人家算什么?!
佟静姝委屈地看了一眼吉家老太太,却惹得她这外祖母冷冷一眼横了过来,低声教训:“收起你那副嘴脸!”
众人前呼后拥地陪在沈濯和傅氏的身后,不过片刻就呼啦啦都出去了。
偌大的春安殿正殿,竟是只剩了吉家老太太和佟静姝两个人而已。
“外祖母,您还怪我委屈。您瞧瞧,就这样把您丢在了这里不管了。太后崩逝,这长辈当中,可就是您跟太子血脉最亲近、辈分最尊崇了。她都敢这样蔑视您!”
佟静姝带着哭腔抱怨。
吉家老太太冷淡地别开脸:“宗亲里还有老喻王和召南大长公主,那都是姓秦的。几时轮到我个平民商贾出身的外祖母耀武扬威了?
“即便只论品级,太子妃是超一品,我不过是皇帝新赐的三品诰命。她别说不搭理我,就是让我跪下磕头,那也是应当应分的。
“若是你进了东宫就这样犯蠢,就不要想着嫁给我外孙了,平白倒拖累了他!”
天下太平 第一零一一章 偏心?昏聩?
下了台阶行去不远,回头看时,春安殿崭新的牌匾在正午的阳光照射下,显得格外大气沉稳。
傅氏叹了口气,拦住沈濯:“太子妃留步吧。里头毕竟是太子的亲外祖母,太子妃离开太久,怕是回去又要被嘀咕。我们婆母才授了三品诰命不久,宫里还没来得及赐出女官来告知礼仪,太子妃受委屈了。”
“我不委屈这一回,只怕傅夫人就要委屈一世了。您回去跟吉正卿说一声,将老夫人和佟小姐的行装打点好,等消息吧。我估摸着,那二位怕是要在东宫住些日子了。”
沈濯满面轻松,见傅氏欲言又止,哑然失笑,随意地命人给傅氏看马车过来,携了她的手再往前走几步:“太子是个有主意的人,正直,干净。如今家国天下都正是要劲儿的时候,太子怎都不会让那些闲事乱了心神。您放心就是。”
想起前几天在红云寺时所见所闻,傅氏略略安心,行足了礼数,屈膝叉手:“那么太子妃殿下,臣妾告退了。”
沈濯点点头,嗯了一声,单手负在了身后,微笑着看她退开几步,自己也便就转身,回去正殿。
登到车上,揭开帘子,傅氏侧脸看向沈濯的背影。
姑娘家正在抽条的时节,身形瘦削,却并没有弱柳扶风的纤弱,一步一顿,行去格外稳健。
傅氏只觉得这个步姿颇为眼熟,凝神细想,才依稀记起只见过一面的先敬贤太后,恍然失笑:“我怎的倒忘了,这一位可是在太后手中调理了小一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