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二四章 识相
寒梅推门进去便把满脸伤痕、衣撕发乱的米氏护在了身后,又冲着米家大夫人放话:“出嫁女就不是你米家的人了。不然贵府大小姐怎么就没入了律法呢?”
米家大夫人的伤痕比米氏要少了很多,闻言自己随手挽了头发整了衣裳,恶狠狠地咬牙:“我还治不了你?我这就去跟你婆婆说,让她休了你这个不孝不悌的恶毒夫人!搅家星!下贱胚!”
寒梅皱了皱眉,却不打算跟她对骂。自己毕竟是下人。不是想去找老夫人么?正好,大小姐就在那里坐镇,看她碰上大小姐,还敢这样嚣张不了!
寒梅转身痛惜地扶起了米氏,随手拿了个圆凳,扶着她坐下,温声道:“夫人别急,奴婢慢慢收拾。”
米家大夫人看着寒梅高挑的身量和扶桌子柜子的胳膊,知道自己在这个丫头跟前讨不了好,冷笑一声,转身提着裙子便往外跑,直奔桐香苑!
她跑这么快,自然是怕米氏拦着她。
可是米氏这个时候却没顾上她,而是神情怔忡地愣住,半天,喉咙里咯地一声,一口血吐在了地上。
寒梅慌地扔下手里的东西,扑了上来:“夫人!”
米氏恍惚地看向她,缓缓地问道:“你听见了么?母亲说,米家落到今天这个下场,是因为我起心要害大嫂……”
寒梅面上一凛,忙厉色低声喝道:“亲家老夫人是在挑拨!夫人不当信!”
米氏的泪水忽地涌了出来,哽咽道:“是因为我起了心要借着罗家的案子坏了大嫂的名声、把她吓唬得病了,然后好从中取利;所以如如院拿了那两个婆子之后,才根本不理我,反而出手去灭了米家满门!尤其是我姨娘!还捎上了我舅舅!”
米氏抱着寒梅给她擦泪的手,放声痛哭。
“都是我,我害了他们!”
……
……
米家大夫人跑得飞快,一只手提着裙子,一只手舞着拿来擦脸上的血和汗的帕子保持平衡。
沈家没有一个人拦她。
即便是恰好路边有那么一两个下人在清扫,也只是抬抬眼皮,鄙夷地斜她一眼,就低下头自己做事了。
米家大夫人越跑越慢。
她能感觉到沈家人的冷漠。
自己在醒心堂把米氏抓打了一顿,骂街的时候又是故意放了声音,尖利得街外都能听见,如何现在自己要冲进桐香苑找韦氏大闹,沈家竟没有一个人着急的?
这其中,有诈!
米家大夫人心里忐忑起来。
但无论如何,自己是占着理的!那个蛇蝎心肠的小贱人!不忠不孝不慈不悌!自己当年是被她迷惑了才让她来攀了沈家的高枝儿,现在自己应该义正词严地提醒亲家,这个贱人,不能要!必须得赶紧休了!立刻,马上!
米家大夫人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再整理好了衣裙,疾行几步,桐香苑就在眼前!
可是……
院门口那个端然站立的女孩子,是谁?
月白绣银线折枝花鸟的锦缎上襦,宝蓝色十六幅织锦裙子,腰间的没有任何装饰,只系了两根月白色的软绸飘带。头上挽了一个斜斜的堕马髻,插了三根一模一样的嵌蓝宝石簪子。没有点唇,没有擦胭脂,没有描眉打眼,只是淡淡地睁着一双璀璨的杏眼,双手笼在白色的兔毛锦缎手筒里,安静地看着自己。
米家大夫人愣愣地站住了。
这孩子,大概只有十四五岁吧?
这就是那个只有十四五岁,拿了翼王妃的赐婚旨意却偷跑去了陇右,救了翼王的性命回来,却被那个小贱人轻看了的,那个小丫头。
米家大夫人咽了一口口水。
她想起了自己听见的传言:“……就觉得人家大房大爷不忍心跟弟弟计较就肆无忌惮了?她可别忘了!大房还有一位肆无忌惮的祖宗呢!圣旨怎么样?打仗怎么样?东市一条街人家都能买下来人家在乎你这几个小钱?作死!”
就是这个丫头!
就是这个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的丫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直接葬送了米家几十口子人!
米家大夫人浑身颤抖起来。
她是愤怒的,也是恐惧的。
沈濯一字不发,只是淡淡地看着她。
来闹,有闹的章程。
若是转身就走……
那说明心存畏惧,还没被愤怒完全冲昏头脑,那就,可以放过。
米家大夫人一步一步拖着僵硬的腿脚,走到了沈濯面前。
她比沈濯略高一些,所以,她没敢太上前,站在了一个可以彼此平视的地方,住了脚。
两个人对视着。
沈濯心平气和,神情淡漠,纹丝不动。
米家大夫人则越看她,越恐惧,浑身发抖,连一炷香都没有支撑得住,便退后了一步,颤声道:“我儿罪不至死……”
哦?
竟然以为刑部的判罚也在我的掌控之中?
沈濯的眉梢动了动。
“我如今家徒四壁……”米家大夫人说不下去了,一只手捂住了脸,哀哀地哭了起来。
“噤声。”沈濯淡淡开口。
米家大夫人一把用帕子塞住了自己的嘴,连连眨眼,把泪水眨落,努力睁大了眼睛,想要看清楚沈濯。
“做人,就该心怀敬畏,敢做就要敢当。因是你们自己种的,不要向旁人求果。”
沈濯身子不动,给了这几句话,便道:“沈氏净之,送米家大夫人。”
可那几句话是什么意思?
是不是只是骂我们自作自受?
你到底对米家还有没有留着后手?
“我家里,家里,作恶太多,我不敢睡……”米家大夫人哭得抬不起头来。
沈濯的眉宇间有了一丝不耐烦:“那关我什么事?”
米家大夫人勉强抬起头来,刚要张嘴哀求,却看见沈濯的眉心轻轻地蹙了一蹙。
她的心里猛地一跳,眼泪顿时吓了回去,急忙连连屈膝:“我就走,我这就走!”
转身飞也似地跑了几步,忽然回过头来,咬牙切齿:“大小姐,那个贱人,你饶她不得!”
沈濯眯起了眼,微微抬头,看向对方。
米家大夫人明白地感受到了沈濯的不悦,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跑:“我知道我知道!这是沈家的事,与我无关!无关!”
看着那个慌张的背影,沈濯轻轻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算你识相!”
第六二五章 祸害要回来了
沈濯去桐香苑陪着韦老夫人坐了一会儿,祖孙两个心照不宣,默契得一个字都不提刚才外头的喧嚣。
唯有孕中的罗氏,晚间迷茫地问沈濯:“我今儿下晌在院子里散步,怎么听见外头闹闹嚷嚷的?我本来想出去瞧瞧,被玲珑拦回来了,说晚上让你跟我说是怎么回事?”
既然事情已经完了,沈濯想了想,便挑挑拣拣地告诉了罗氏米家的案子,隐去自己令人掀翻案子和米氏去寻沈信诲,半吐半露地告诉她:“三婶这些年做的事情,都是瞒着三叔的。如今三叔知道了,哪里肯依?前两天就跟祖母打好了招呼,怕是要送三婶去庵里修行一段时间静静心。”
罗氏愣愣地听着,许久,叹了口气,摆摆手:“你不是说了,不让我知道这些糟心事儿?以后我不问了。安安生生养胎吧。”
沈濯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搂着母亲的脖子道:“您这么想就对了!”
回到如如院,净瓶来传消息,面色怪异到了十分。
“小姐,是修行坊的消息……”
已经这样晚了,修行坊那边还能有什么消息?
坐在镜子跟前让茉莉拆头的沈濯心中一动,忙偏了头去看净瓶,头皮扯疼都没顾上:“他去联系那个长安县的老吏了?”
净瓶看了看沈濯,又看看茉莉,有些难以启齿。
沈濯眨眨眼:“不会是送了女人过去吧?送的谁?”
茉莉微微红了脸,手底下灵活地给沈濯顺头发,装作没听见。
看着一主一仆的镇定从容样子,净瓶心里松了松,叹了口气,轻声道:“夭桃。”
夭桃……
曾经沈簪的贴身大丫头,曾经沈溪的贴身大丫头,以及,沈信诲自己的妾室。
沈濯闭了闭眼。
这个畜生……算了,的确也没什么好忌讳的。指望他要脸,这辈子别想了。
“修行坊那所宅子里,也没有别人了。两三个小丫头,几个婆子,还有佩小姐。剩下的家人,都趁着老鲍氏不在家,求了那一位,要自赎身价。那一位只要有钱,谁走都可以。最后只剩了这几个没处去的……”
净瓶又叹了口气。
沈濯沉默地点了点头。
老鲍氏赶去照看沈恭,路上是必定要带上品红的。
修行坊里,能拿得出手的丫头,可不就只有一个夭桃了?若是沈信诲不舍得钱给那老吏出去买人,大约也只有这一个可以舍弃的了……
只是可怜了佩姐儿——
咦?!
沈濯猛地想起来,忙问:“咱们是不是能找到莲姨娘?”
“莲姨娘是谁?”净瓶微微一愕。
她进沈家的时候,莲姨娘早就被娘家赎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