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春躬身称是,欲言又止。
建明帝看了他一眼,没理他,摆手让他快去。
有小内侍通报:“梅妃娘娘说两位小皇子思念陛下……”
建明帝冷冷地盯着他,盯得小内侍膝盖发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手脚并用退着爬了出去。
还以为梅妃是个聪明人,谁知道没有临波提点了,也就变得这样蠢!
湛心的事情,这座大明宫,除了清宁殿和寿春宫,只怕还没谁知道——
建明帝抬腿直奔清宁殿。
自从邵皇后被禁足以来,建明帝还一次都没有踏足过,这次圣驾降临,清宁殿上下惊喜交加。
“快,给陛下上茶!”
“参汤呢?”
“快去给东宫送信!”
建明帝进了内殿,殿门关上,外头的宫女内侍们就乱成了一团。
甲申站在外头,看着他们乱,皱着眉不吭声。
“皇后最近在做什么?”建明帝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邵皇后满面无辜:“臣妾少有这样安闲的日子,便抄抄经、绣绣花,好生睡了几觉。算得上是,没做什么吧?”
“那太子最近在做什么?”建明帝眼中寒光闪过。
“臣妾既是卧病,太子也就是尽尽孝,来看过我几回。这几回,也不过是隔帘问安。臣妾懂得忌讳,不会问他朝上事宜,太子也知礼,自然不会用那些事来聒噪我。何况,如今太子不是仍旧由陛下带在身边教导么?他在做什么,陛下才应该是那个最清楚的人啊!”
邵皇后不高兴了。
“河州的事情你知道了么?”建明帝冷冷地看向那个喋喋不休抱怨的女人。
邵皇后脸上表情一僵。
河州事发的消息传到京城,她第一时间就拿到了具体情形。
她的确是派了人去追杀秦煐。
但据邵舜英所说,他们的人早就撤回来了。如今在陇右道上搅风搅雨的人,跟他们没有半分关系!
“臣妾刚刚听说。那僧人怎会如此胆大包天?若果然是私设囚所,那以前还不定有多少冤案!何况那云声不是说是在替翼王送信的路上失踪的么?那信呢?信在何处?可是僧人们截了?”
邵皇后的心情十分纠结。
她既担心邵舜英私下里寻了当地的人手帮忙,落下了把柄在对方手里;又觉得此事与她并没有半分干系,这等塌天的案子,她可不乐意莫名其妙地替人家背黑锅!
这样的表情落到建明帝眼中,反倒令他松了口气。
还好。
这个邵氏虽然蠢,好在还没有到了自毁长城的程度。
遂站了起来:“朕怕你吓着,所以过来看看。既然你无妨,朕去瞧瞧母后。你好生休养吧。太子和卫王是你亲子,该来看你就来看你。这没什么可忌讳的。你只是前阵子身子不适,以至于言行失态,若是养好了,自然是最好的。”
建明帝模棱两可地露了一丝好消息出来,径直去了。
第五二五章 问(中)
太后在寿春宫里看着窗外发呆。
临波拿着一把小巧的银剪子,在仔仔细细地给她剪指甲。
建明帝走进来时,看到的就是乖巧的女儿坐在脚踏上,给卧榻上的老母亲剪脚趾甲的样子。
天伦至孝,莫过于此。
建明帝的神情晦暗不明。
听见一众宫人恭敬行礼的声音,临波面上一喜,转头看见建明帝,忙站了起来:“父皇来了?”
建明帝摆摆手,温和笑道:“你继续你继续。如今天凉,赶紧剪完了好给你皇祖母穿上袜子。”
太后听见了,笑一笑,招招手,让他坐到自己身边,亲切地问他:“是不是被河州案闹得心烦了?”
看看低着头、手上银剪一丝不颤的临波,建明帝叹了口气,摇头道:“我还坐在瓮里呢!河州从先帝开始就交给了林皓峰,谁想得到河州都快姓林了,他还给我弄成了这个样子。
“若说他是谁谁谁的人,要害煐儿,我听见都不信。都几十年了,别说那个时候跟煐儿无关,只怕跟我都无关。”
太后深深点头,满面欣慰:“你说的极是。这也是我正在困惑的地方。河州那么远,即便有个灵岩寺,也许能跟京城扯上几分关系。但林皓峰那个人我是知道的,他可不是个有钱有权就能买转的主儿。当年那一句西北生、西北长、西北死,可是好好地震动过我一回。”
顿一顿,又愁眉道:“只是,儿啊,为娘愁的是,最近发生的种种,怎么总觉得是个疯子才干得出来的事?”
建明帝又看了一眼临波。
恰巧,临波笑着抬起了头来:“好了。”
快手快脚地替太后穿好了袜子和便鞋,放在榻上,又扯了细密的羊毛织毯来给她盖上腿脚。临波盈盈立起,笑道:“父皇宽坐。我去后头净个手。”
太后和建明帝笑着颔首,然后看着临波轻盈而去。
“这孩子,真通透。”太后赞了一句,方又转向建明帝,面上流露出一丝疲惫:“你让人去大慈恩寺问问吧。我总觉得,那孩子最近这几场病得蹊跷。是不是有人又借着他的名义在外头胡闹了?这刚安生了没几年,东宫建储,他们就又不消停了。真真是让人生厌。”
建明帝双手拄膝,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难过地道:“娘,我想让哥哥长命百岁、平安康健的……”
“我知道,我知道……”太后瞬间湿了眼眶,伸手在他肩上拍抚不已,“娘不瞎,娘都看在眼里的。你别伤心。他啊……憋久了,大概会有些想发疯吧……若实在不行,你就把他换个地方……”
建明帝的肩膀明显得一松:“娘……”
“大秦天下,并不是我一家一姓的。百姓安居乐业,才有我秦家的尊荣富贵。有些人想差了,觉得坐江山如何如何好。可你这些年是怎样的殚精竭虑,怎样的心力憔悴,怎样的左右为难,娘都感同身受。”
太后娘娘说着说着,掉了泪下来,伸手拿了帕子自己拭泪,“你父皇当年禅位给你,就是因为受不得这份累。却苦了我儿,煎熬这几十年。
“京城百姓是百姓,江南百姓是百姓,西北百姓也是百姓。皇帝爱民如子,所以任何人受了冤屈,皇帝都该狠狠地管。
“河州不仅是兵家要塞,还是个古镇。大禹治水不就是从那里开始?那是我们大秦的地方,千百年来都是我们汉人的传承。若是便因为这几个败类,就这样让它垮掉,双手奉送给西番,那太祖只怕要从帝陵里挑出来打死我们这些不肖子孙了。
“皇帝谁也不要顾忌,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娘都站在你这一边。”
太后拿出了自己最后的态度,微微用力,再次拍了拍皇帝的肩膀。
建明帝露出了一个笑容,站起来,郑重地长揖到地:“儿子,遵母后慈旨。”
临波洗了手,顺便端了一盘热腾腾的桂花糕出来,却只瞧见了建明帝的背影,不由得笑了笑,然后奉给太后:“皇祖母,你吃一点吧?我亲手做的。”
太后瞪圆了眼睛,一抽袖子躲得远远的:“你刚给我剪脚趾甲的手,做了这盘桂花糕?!不吃!拿走!”
“皇祖母!那是剪指甲之前做好了放进蒸笼的!”临波哭笑不得。
“不吃不吃不吃!快拿走!”太后掩住了口。
林嬷嬷和耿姑姑在后殿听见,终于欣慰地对望着笑了出来。
……
……
建明帝下旨:封陈国公沈凤为天下兵马总管,赐骠骑大将军,监管除陇右道外全部兵马。封安平侯虞仪为镇军大将军,统领京畿十六卫,除陈国公外,只向皇帝本人呈折。户部尚书蒲备年高,赐金紫光禄大夫。沈信言暂代户部尚书职,调拨天下钱粮。礼部侍郎荀朗擢户部侍郎。谯国公舒枹任礼部侍郎。
众人还没从这连续的几道旨意中回过神来,隔了半日,却又得到消息:今批次入京述职的地方官员里,有一个名叫吉隽的留任大理寺丞。而前年开始在六部观政的人里,一个叫做傅岩的,进了吏部任主事。
众人大哗。
因为,吉隽乃是先吉妃娘娘的幼弟。而傅岩,则是这个吉隽的内侄。
为什么忽然之间就许了二人这样重要的位置?
又是因为三皇子遇袭么?
还是因为三皇子的那个贴身侍卫被刑求至死?
“大约是因为,陛下在向太后娘娘示好。”北渚先生笑得玩世不恭。
自从沈濯离京,他开始正式以幕僚的身份为沈信言参赞朝事,这种神情还是很少会流露出来。
沈信言看了他一眼,没有做声。
“吉妃娘娘兄弟姐妹共六个,吉隽是最小的一个。今年不过三十出头。因当年家大业大,事务繁杂,所以这位吉六爷,吉妃娘娘替她娘很是照顾了一段时间。
“吉妃过世的时候他还年幼,但我听说过,伤心得很,半个月就瘦成了小竹竿。
“这样手足情深的人,陛下当然会褒奖。
“尤其是,他得了太后的允准,要动他那位双生兄长了,自然就得摆个姿态给太后看。
“赏赐太后的兄弟、给吉隽辞官,都不过是为了安太后娘娘一个人的心罢了。跟天下大事、朝廷党争什么的,关系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