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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妃传 (金无彩)


  沈信言的手一顿,莫名其妙地抬头看向女儿:“什么?”
  “爹爹,现在家里的所有消息第一道都从我的手里过。所以如果您还想保住一点点自己的空间,那就要跟我做一个对等的交换。除非我拿给您看,否则,请您不要这样若无其事地侵犯我的隐私。”
  沈濯小心地指指那封只剩了最后一折便完全展开的信件:“那是给我的。不是给您的。我当着您的面把它取出来,不等于我同意了让您看。”
  沈信言哑然失笑,大大方方地把信还给了她:“好。那你就坐在这里看,然后把想告诉我的,告诉我。我等着。”
  说完,还真的十指交叉于腹,微合双目,整个人完全躺在了躺椅上,自自在在地等着女儿读信。
  沈濯拿这个仙爹简直是一丁点儿的办法都没有。
  低头看信。
  倒是出乎沈濯的意料之外,临波公主根本就不考虑她提议的合作方式。
  “此事是我错在先。原本只当你聪明规矩,没想到竟聪慧至此。如今天下,罕有能配得上你的男子。我煐儿如今稚嫩,也难怪你心里鄙薄。
  “婚姻事,烦你沉默,我会设法。
  “我不欲奢求其他,只想让你明白一件事:此事从头至尾,都是我在做,煐儿什么都不知道。”
  临波把自己怎么从风色口中得知了秦煐在红云寺遇到沈氏女,怎么想到沈信言于是动了心思,怎么通过太后之手,借着沈家求女教师把孟夫人送进了沈府,甚至连孟夫人一共给自己送了几次消息、分别都是什么,原原本本,全都告诉了沈濯。
  最后写道:“先母是极骄傲之人。煐儿肖母,孤拗偏执。因宫中生活如履薄冰,我应对其中,他亦昼夜面貌不同。然而我疏忽之下,他渐有狂妄自负之态。我尽力引导而不成。
  “当此时,父皇赐沈侍郎为煐儿老师。煐儿从此渐归正途。虽表面仍旧如往日单纯暴躁,实则反躬自省良多。离京之时,煐儿特意叮嘱,若老师有所困,请我求太后出手相助。
  “我姐弟对沈侍郎及小姐感激万分,绝不会再以婚事相挟。
  “昨日种种,我种恶因。明日种种,祈君宽谅。
  “我无大志,当可自保。
  “至于我煐儿,他已长成。即便再有事,我亦不敢再度自作主张,且让他自己跟二小姐说罢。
  “二小姐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
  沈濯瞧着信纸出了一会儿神,转手递给了沈信言:“这个临波,倒也有些意思。”


第三九六章 就推不知道
  沈信言一目十行看完了那封信,又折好还给沈濯,微笑道:“毕竟是天家公主,虽然诚恳,却也有她自己的骄傲。”
  为人怎可不骄傲?
  不骄傲的人,多半是伪君子。
  能被沈濯当成朋友的人,多半都是骄傲的人。因为那些不骄傲的人,在沈濯跟前,多半是插不上嘴开不了口的。
  所以临波的这一点骄傲,倒让沈濯觉得真实。
  这点真实,终于让临波在沈濯心里的白色脸谱上,开始多了些红黄蓝的油彩。
  “既然她这样说,那就拖着吧。”沈濯不以为意地把信塞在了袖口里。
  沈信言默然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若是咱们家没有任何反应,那么以陛下的心机,一定会大肆对你进行封赏。甚至会在翼王殿下踏入京城的那一刻,就直接把你的诰命凤冠送了家里来。到时候,你接是不接?自古以来,上赐的婚姻,可是很难和离的。”
  伸了一只手给沈濯,沈信言借着她的力从躺椅里站了起来。就像是躺累了要走走一般,沈信言扶着沈濯的手慢慢往朱碧堂外行去。
  “我在家中再歇七天。七天后,我会入宫,跟陛下面辞此事。”
  沈濯忧虑起来,抬头看着父亲。
  建明帝城府深沉,聪明果决,极擅揣测人心。
  父亲想在他面前提出“辞婚”二字,必是难之又难……
  “爹爹,皇上会不会当场怪罪你?”她最担心的不是建明帝事后找茬儿,她怕那位真龙天子当时就觉得逆鳞被触,再有个什么人挑拨两句,父亲会吃眼前亏。
  “别担心。陛下是明君。这回也不过是想当个慈父而已。”沈信言安抚女儿。
  但沈濯分明听出了言不由衷。
  三天后施弥在宣政殿陛见,建明帝也跟他谈了整整一个上午,甚至最后还留了他一起用午膳。
  对于一个七品县令来说,这样的荣宠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福缘。
  但施弥十分清醒,对于建明帝在他吃干净碗里的汤饼时提出的那个问题:“信言病着,朕却赐了他女儿的婚事,他没有胡思乱想罢?”
  这位七品县令恭恭敬敬地回答九五之尊:“小臣不知。”
  建明帝觉得刚才自己碗里的汤饼有点儿发硬,想必是今日司膳司的水缸缺水了?
  “施雁鸣,你这就不老实了。你是他妹夫,他病着,你难道没去看望他?难道不闲谈?还是你根本都没想起来恭喜他此事?”建明帝脸上带着笑意反问,似是闲话家常,却有些要责施弥欺君的味道。
  施弥从容得很:“大舅兄病得只能躺着,连起身走动都要人搀扶。小臣毕竟是庶妹夫,年纪又轻,沈家的事情也不欲多参与。再说,就是陛下的话,小臣唯恐他多想,所以果然没敢提起。既不曾谈及,自然不知他究竟作何想法。”
  哟。
  挺有意思的。
  绿春上上下下打量着施弥,忽然间眉开眼笑。
  建明帝得了这个台阶,自自然然地转头去喝问:“笑什么笑!朕心爱的臣子,也是你这家伙能笑的?”
  “陛下您误会老奴了。老奴是瞧着施县令这个神情啊,跟沈侍郎十多年前从扬州任上进京陛见时,一模一样!您想想,仔细想想,像不像?”绿春笑得一张老脸都快成了菊花儿了。
  建明帝歪着头细想沈信言当年……还真是。
  满口的“惶恐”,还什么“战战兢兢、汗不敢出”,其实就跟现在的施弥一样,镇定从容,稳重大气。
  “嗯!”建明帝满意地冲着施弥点头,笑道:“你不错。去吧。好生跟你大舅兄聊聊,跟他学为人做官之道,那必是不错的。”
  施弥谢了赞誉,当即告辞。
  回到家中,施弥擦着冷汗对妻子道:“还是你聪明。能从骧儿学来的话里,听出濯姐儿的意思。”
  沈讷嫣然:“都说的那样清楚了,怎么会不明白?”
  施骧抱着他的牛肉干吃得带劲极了,闻言嘻嘻地笑:“娘是说六奴姐姐教我说的那句:都推不知道?”
  ……
  ……
  六月初九一早,京城东边的延兴门刚一开城门,一行散漫的车队就引起了城门卫的注意。
  打头的是两匹马,显见得是父子,大小号的风度翩翩、眉飞色舞。
  中间是两辆车,一辆的车帘半掀开,车里坐着两个老嬷嬷两个中年的媳妇,并不是贵重装扮,估摸着是家里的仆妇。
  后头的一辆,车帘严严实实地垂着,两侧和后头的车窗上也挂着细密的青色葛布。
  看来这便是家中正经女眷的座车了。
  车后跟着几匹长行的骡子,驮着各样的行李。
  哦,这是搬家么?
  守卫拦下看路引,却悚然一惊,慌忙抱拳躬身,低声道:“曲伯爷,上头有命,只要您进了京城,请立即往宫里去。宫门禁卫也得了同样的命令。陛下急等着见您呢。”
  两鬓略见风霜的乐春伯曲好歌听了这话,温雅一笑,点点头:“知道了。有劳。”
  却拨马站在了路边,等着后头的车辆骨碌碌地慢慢走到自己跟前,才从马上弯下腰来,对着第二辆车的车窗温柔说道:“娘子,陛下诏我立即入宫。你和追儿先去谢家邸舍罢?”
  车里的女子不知轻声说了些什么。
  曲好歌无奈地笑了笑,道:“好好好。不去谢家。你想去哪里?”
  女子似是说了个地方。
  曲好歌答应下来:“听你的。”
  这才提马往前,看着那个小号的自己,似是甚为满意他长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想了想,哦了一声,又从马前的褡裢里珍而重之地摸出了一个大牛皮纸的信封,小心地递了过去:“你收好。听你娘的话,别气她。知不知道?”
  小伯爷曲追已经十分习惯了父亲看着谁都像是要欺负自家母亲的架势,接过那信封:“是。爹爹。莫让陛下久等。”
  长街纵马,爹爹若无圣旨,想必这个速度,是要被当街拿下的吧?
  曲追眯着眼看着自家父亲远去的背影,就听见第二辆车上一个丫头娇憨婉转的声音响起:“少爷,夫人有话吩咐。”
  又来了又来了又来了。
  离开了父亲的母亲大人,简直就是只胆小的兔子!
  曲追双眼望天叹了口气,催马过去,如父亲一般弯下腰去,却听见母亲如同天籁一般的声音细细响起:
  “不可张扬。尤其不可让大长公主府的人知道我们住在何处。
  “我们不去谢家邸舍,那里耳目太多。
  “我们去兴化坊,沈记。那家的邸舍干净舒服,伙计们话少,嘴紧。特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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