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渚进京了。”
嗯?阿伯你说什么?
沈濯睡得迷迷糊糊的。
“我说,北渚,吴兴的那个北渚先生,姓阮名止字至善的,进京了。”苍老男魂的声音格外复杂。
沈濯一激灵坐了起来,双目圆睁。
你怎么知道?!
苍老男魂轻轻长叹:“他原本就该此时进京……”
你是说上一世?
沈濯心中微动,不由得端坐整齐,在心底轻声跟他交流。
阿伯,上一世,这个时候,我们都应该是怎样的?
“卫王大婚当日,你被赐婚翼王。原本没有什么新罗公主,给卫王做正妃的是黄娇娇。
“卫王性格阴柔,与黄娇娇脾性相左,成亲没几天就闹得不可开交……
“你父亲仍旧留在礼部侍郎的位置上,这个时候才加了集贤殿大学士。
“北渚进京后,没有去翼王府,而是自己赁了所宅院住。紧邻红云寺。陛下十分不高兴。
“再往后,就是你幼弟之死……”
说到这里,苍老男魂声音一顿。
果然,沈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静了一会儿,才道:“那时候章扬和隗粲予在哪里?临波公主呢?我二叔二婶?”
苍老男魂犹豫了片刻,方答她:“章扬自是在翼王府,隗粲予爱吃大慈恩寺那五百钱一碗的素面,所以索性留在那里借住了。”
借住?!
沈濯冷笑一声,借住到何时?
“……最后。”
沈濯表情冰冷。
今世隗粲予明着跟着自己,暗地里不知道替秦煐谋划了多少事,都通过跟章扬的“把臂同游京城”一件件做了。
那么前世他待在大慈恩寺,看来那素面也是个幌子。
哼哼,自己跟碗素面也没差啊。
眼看她越想越远,越想越不靠谱,苍老男魂忙答她的其他问题:“临波这时已经开始卧病。”
顿一顿,又道:“安福原本一直都没出京。”
这意思,临波的病是安福的手脚?
沈濯挑了挑眉。
这个周小郡王就这么大的魅力么?怎么安福为了他什么都敢做?
“问世间……”苍老男魂想要感慨。
沈濯立即打断他。
她那只是对于所有美好事物的占有欲,跟什么情啊倾慕啊都没有关系!
还有,我们家人呢?这个时候应该是什么样?
苍老男魂今日竟是知无不言:“你一家齐整,虽然勾心斗角,但都好好地在一起住着。沈恒,也没听说过他进京。”
二叔二婶还在家里住着。
三叔三婶也好好的。
所以,承儿……
苍老男魂就怕她思念幼弟,忙道:“你没想错,也是沈溪做的。只是,一直都没查出来。我听说,今年下半年的时候,你二婶回乡省亲,才把年老的吕妈妈留下,带了焦妈妈回来。”
所以上一世,承儿是怎么死的,我爹爹母亲,还有我,一直都不知道?一直都懵懂着?以为是意外?
“……是。你爹爹有疑心,但是内宅里的人被清洗得太干净。何况,再怎么,也没人想到是沈溪那个小小的孩童。还是后来她为了刺激你,当着你的面说出来的。所以,你才会,彻底地,疯了。”苍老男魂的声音有些不稳了。
沈濯默然了许久。叹息一声,问道:“北渚先生进京的第一个落脚之处是哪里?”
“谢家邸舍。”苍老男魂难得的有问有答。
阿伯,你今天怎么这样痛快?你没事吧?
沈濯反而有些担心起来。
“我看今日朝局,你沈家已经无可避免地要入局。而你,太聪明了……”苍老男魂苦笑,“我怕你聪明反被聪明误,到时候反而提前疯癫,甚至于夭折……”
那你想寄居在我身上看故事结局的愿望就全部落空了。
沈濯嗤笑了一声。
何况,什么夭折?
——你是在告诉我,我们家里还有致我于死地的力量吧?
沈濯忽然醒悟了过来。
苍老男魂懊恼地拍了自己一巴掌,在黑寂的空间,那一巴掌格外清脆。
别急躁,别上火。既然说了,就全都告诉我吧?
是哪个仆下?
又是谁的人?
究竟是哪位贵人,这样看得起我沈家,竟然还往我家放眼线的……
沈濯眉梢挑高,心里极为紧张。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家里,一直都有人。”苍老男魂有些言不由衷。
不说?
不说算了。
你放心,我不会因此开始疑神疑鬼的。
沈濯伸了个懒腰。
我得好好享受生活才行。
夭折啊疯癫啊什么的,我不在乎。
“……你!”苍老男魂对着沈濯的无赖劲儿,终于气得瞬间无声无息了。
第三五一章 吃行天下
实际上沈濯不可能对苍老男魂提供的这些消息视若无睹。
然而内宅事不能随便交付,沈濯想了很久才把茉莉叫了来:“你把家下人等,所有人,都细查一遍。我让国槐帮你。”
茉莉有些犯迷糊:“小姐要查什么?”
沈濯面色平静:“查叛徒。”
吓了一跳的茉莉立即答应下来,想一想,又小心翼翼地问:“小姐,奴婢若是有拿不准的地方,可以向旁人求助么?”
沈濯看了她一眼:“不能。”
茉莉的小脸儿皱了皱,又想了一想,问道:“小姐是确定家里有叛徒对么?是在内宅,还是在外头?外头的人多,奴婢一个人查起来,怕不那么顺当。”
外头?
想起外院的那些男仆,沈濯有了一丝犹豫:“罢了,准你私下里去问隗先生。”
茉莉欢喜去了。
既然已经烦到了隗粲予头上,沈濯索性也就不再瞒他,自己收拾齐整,直接去外院找他:“我们出去一趟。”
隗粲予看她一身男装打扮,道髻、白袍、折扇,偏又不掩饰自己的腰身,不由得啧啧称奇:“鲜少见二小姐这样打扮。这是要去做什么?”
“先生只管穿隆重些。去见贵客。”沈濯卖了个关子。
隗粲予疑疑惑惑地照办,还真把前日刚送来的一身杭绸绣青竹的袍子换上,又梳了头洗了脸。双手一摊:“这样可以了么?”
跟着的玲珑忍了笑,道:“这样极好。”
……
……
谢家邸舍。
沈濯走在前头,见着店伙计便问:“阮先生住在哪一间?我应邀前来。”
隗粲予睁大了眼睛看着她的背影。
转头悄声问玲珑:“北渚先生入京了?什么时候的消息?如何我不知道?”
玲珑也有些发懵,老实答道:“我也不知道啊……”
店伙计这边正发愣:“应邀?阮先生特意交代过不得打扰……”
沈濯笑了笑,袖子里摸出三片金叶子,随手撂给那伙计:“行了,我已经知道阮先生在这里了。你只告诉我是哪一间,我自会‘闯’进去找他。并不与你相干。”
那伙计竟毫不犹豫地推拒:“这却使不得!我谢家邸舍一向是各地名士的落脚之处,钱帛等物小人见得多了……”
正说着,里头转出来一个梳着丫角的小童:“烦请给天字六号房再来两壶酒……”
沈濯看着那小童,笑得惬意无比:“雁凫。又见面了。”
店伙计又是一愣,竟真是旧识?
雁凫这会儿换了干净的素白蓝边的右衽过膝袍子,腰间横着蓝色的腰带,整个人比在山家时还要干练。
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先是一怔,接着就看见了隗粲予,笑着醒悟过来,拱手行礼:“原来是沈……公子,和隗先生。不意在此遇见,何幸如之。”
沈濯笑了笑,往前踏了一步:“我欲见先生,雁凫可否为我通报?”
雁凫看看隗粲予,微微一顿,做了主意:“不必。沈公子,隗先生,请随我来。”
竟然大大方方地带着两个人往里走去。
玲珑冲着店伙计做了个鬼脸,趁他不备,将那三片金叶子又抽了回来:“见得多了?那可千万别收!”
店伙计万没料到这俊俏白净的纨绔小哥儿竟还真能得了里头那位先生的青目,不由遗憾地搓了搓手指。
——到手的赏赐,没了。
往里走时,沈濯一长一短问雁凫的话:“先生何时上京的?只你跟着还是昧旦也跟来了?山家如今谁在打点看家呢?”
出人意料的,雁凫竟然一一答她:“先生前些日子先回去山家接了我,便把那院子都推倒废弃了。带着我和昧旦上了京。我们来了三天了。”
推倒?废弃?
隗粲予和沈濯相顾失色。
隗粲予更是着急地问道:“那先生的那几架子书呢?还有,还有后山的……”
雁凫微微一笑:“先生自有措置。”
说话间到了天字六号房。
这是一个套间,窗下还有几丛翠竹,掩映之间,颇有三分野趣。
沈濯眉梢微动,住了足。
竟这样留恋山水么?
阿伯一直都不肯说,在那一世里,北渚先生究竟选了谁?
秦煐死在阿伯手中。既然中间还有一位南崖女冠吉妃娘娘,那北渚先生就没可能和阿伯一个阵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