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冽被她逗得快要憋不住笑了,赶紧拉着沈濯去了罗夫人和罗氏那一席。
穆婵媛红了脸,咬了唇,只得摇摇头说一句“不必了”,自己低着头回了位置上。
她父亲穆跃如今是太子詹事府的少詹事,正四品上,与沈濯的父亲沈信言算是平级。只不过,欧阳家安排坐席的时候,还是把相关的东宫属官安排在了一席上。
如今坐在她旁边的,只有一个懵懵懂懂的太子洗马家的小女孩儿。余下的,都是各家的夫人们。
因穆家新贵,陛下显然日后是要重用的,所以妇人们大多都凑着钟氏的高兴说话。见穆婵媛走了一趟又委屈地回来,忙的就有人问:“媛姐儿这是怎么了?”
钟氏一看就知道女儿没能从那几个刻薄小姐手里讨了便宜,心里也不悦,遂沉了脸不做声。
穆婵媛叹了口气,摇摇头,怅然道:“我与沈小姐在蜀川时极好的……只是如今,从沈家到朱家再到欧阳家,都是纯臣;而我们家却已经是东宫属官。大约,是避嫌吧……”
什么?!
清江侯、礼部侍郎和这个水部郎中,竟然如此不给太子面子!?
这还了得!?
给脸不要脸!
便有人怒容满面:“那我们还在这里给他家凑得哪门子的面子!我们走!”
第二八四章 安的什么心
终究还是有清醒的人的。
“纯臣是陛下的纯臣,东宫也是陛下的东宫。”桌上有个声音轻轻响起。
众人抬头,却见是太子宾客乐安伯彭绌的夫人王氏。
“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所以,大家同殿为臣,人家避的哪门子的嫌?”王氏嘴角噙着笑,带着一丝探究,看向穆婵媛。
众人的目光也都情不自禁地转向穆婵媛。
穆婵媛的脸色有些发白。
接着,王夫人缓缓地问了另一句话:“听得说,在沈家二小姐芙蓉园落水之前,穆小姐与那三位的关系都极好的?”
钟氏顿时失色:“王夫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钟夫人,您觉得我是什么意思?”王夫人反问了一句。
穆婵媛面红耳赤,眼中瞬间含了泪,低头不语。
钟氏大怒,却不敢顶撞乐安伯夫人。
彭绌是太子宾客不假,却极少去东宫。这一点,太子十分在意。
穆跃在家里也不止一次地提过:“可惜乐安伯是闲云野鹤的性子。他若是肯认真出力给太子帮忙,再加上竺相和肃公,太子之位必定稳如磐石!”
若是因为自己和女儿触怒了乐安伯夫人,导致这位在太子心目中极为重要的人物,去了东宫告状,那穆跃的下场可想而知。
钟氏敢怒不敢言,穆婵媛眼含热泪地拉了母亲的胳膊不做声。
东宫这边的一桌子人立即分成了两个阵营。
一边是坚定地认为欧阳家不给太子和自己等人面子,不识礼数的;另一边则是端起了怀疑的神情看向穆婵媛的。
——若果然是冲着太子来的,大家同为东宫属官,自然同仇敌忾。
但若只是你一个小小的穆家、甚至只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姐儿的私仇,竟然就想把大家甚至太子扯下水,那就有点儿不着调了。
更何况,京城尽人皆知的一件事情是:穆跃入京,乃是因为沈信言在皇帝面前替他说过几句好话。
可他入京之后,沈信言却忽然与他疏远起来。
与此同时,穆跃则迅速成了太子殿下的心腹之人……
众人的目光越发疑虑重重。
这边正在剑拔弩张,游氏却前来敬酒了,笑着举着酒杯:“多谢诸位给我们家面子,肯来寒舍试一试这盏淡酒。”
众人都有些手足无措、头脑发晕。
——我们这儿正内讧呢,你一导火索你来干嘛啊你?
王氏的目光转向游氏,却出人意料地,亲热地拉了她的手:“你又忙甚么?这一桌子客人,我帮你招待。你去照顾旁人就是。”
游氏有些不好意思地屈膝福身:“我怎么能劳烦夫人您……”
甚么?!
欧阳郎中与乐安伯有交情?
而且,看起来竟然私交不错?
众人大讶!
穆跃和欧阳堤之间,众人自然会稍作摇摆;但是穆跃和乐安伯之间,大家选择起来可是连磕巴都不用打的!
有那灵透的,立即便端了酒杯,笑着恭维游氏:“游夫人好福气,公子这般出息,还娶了国公府的小姐做媳妇!新媳妇看着就温柔贤惠,游夫人日后就等着享福罢!”
游氏受宠若惊:“岂敢岂敢,承您吉言了!”
旁人也忙都凑着说笑,又有人试探:“我们倒是今日才知道,游夫人与乐安伯夫人这样熟稔……”
游氏有些不安,笑容更加惶恐。
王氏看着她的样子,越发温和亲切,大大方方道:“游夫人有一兄弟,乃是游侠。满京城都知道的,我丈夫寄情山水,常带着犬子出去游山玩水。有一年在山上,犬子被毒蛇咬伤,拙夫却束手无策。好在遇到了游公子出手相救,事后却又不留名姓、飘然而去。
“后来回京,太医看了说,哪怕再晚一线,只怕犬子小命就没了。原来我们彼此也并不知道。只是前几天拙夫却在京城偶遇了游公子,一问之下,才知道他是特意来喝外甥的喜酒的。我们这才算找着了救命恩人。”
游侠?
救命之恩?
怎么就这么巧救了太子宾客的独子?!
有人酸溜溜地觑着游氏,阴阳怪气起来:“游夫人娘家真是有趣,又是游侠,又懂解毒,究竟是做什么的呢?”
话说到了游氏的娘家,游氏的脸色难看起来。
还不等王夫人开口,欧阳试梅慢慢地走了过来,身后跟着沈濯和朱冽。
“我外祖父乃是太祖一朝最末一科的二甲进士,因守母孝,终身未仕。我外祖母乃是世代相传的镖师,武功甚好。我舅父一身武艺也算是家传了。便是我兄长,幼年也由舅父教授过几路拳脚。”欧阳试梅的声音平静自持,又傲骨铮铮。
沈濯和朱冽一左一右静静地站在她的身后,冷冷地看着穆婵媛。
穆婵媛若无其事地别开脸,看向厅上的装饰。
那提问的人被欧阳试梅坦然自若的一番话说得羞红了脸。
王夫人极为赞赏地看着欧阳试梅,顺着她的肩头,便看见了沈濯,不由得眼睛一亮。
接着,却又顺着沈濯的目光,回头看到了穆婵媛。
王夫人心中一动,腮上似笑非笑起来:“穆小姐,你刚才说,之前跟沈小姐、穆小姐和朱小姐都是极好的,后来她们疏远了你?”
哪有这样当面拆台的?!
这话一说,不仅东宫一方,便是沈濯和欧阳试梅,都脸色微微一变。
穆婵媛素手紧紧握成了拳,半晌方垂下眼帘:“芙蓉园里我举止不当……”
“穆小姐,你说我们疏远你;请问你,欧阳姐姐家里办喜事,你帮过什么忙?送了什么姐妹间的礼物?哪怕是问一声,你有没有?”沈濯出了声,截断了她。
又想往党争上扯?
门儿都没有!
谁管你什么阵营?
我们不搭理你,什么别的都不为,就为你人品不好!
穆婵媛语塞,抬头看向沈濯。
沈濯手一指,客厅正中间的墙壁上,悬着一幅中堂卷轴,上书四个大字“家宅安泰”。
“那是茹慧郡主送来的,裴祭酒亲手书写。”
又一指,客厅角落里,是两只硕大的牧童骑牛图案的青瓷梅瓶。
“那是我表姐送的,我姨母当年压箱底的陪嫁,前唐越窑的精品。”
沈濯的手背到背后:“我就不说了,没帮忙我也没这么底气十足。我就问你,你干什么了?朋友朋友,不是你有事了别人必须帮你,也不是你需要了大家就必得给你面子;其他的时候你就没影了。互尊互重互帮互助,那才叫朋友。
“你动不动就委屈,就低头,就道歉,就掉泪。谁真欺负你了吗?我们只是不想理你,不想再跟你来往,我们错了吗?你这样的朋友,我们交不起,也不稀罕。
“就这么点儿事儿!我们还有哪儿得罪你了吗?竟然闹到你要来搅人家的喜宴?你倒是给我当着大家的面儿说说,你想要什么,你到底安得什么心?”
下定决心掀桌的沈濯,咄咄逼人,势不可当!
第二八五章 决裂
宴客厅中一片安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东宫这一桌。
罗氏和罗夫人根本就没注意什么时候沈濯和朱冽溜了过去给欧阳试梅助阵,这当儿瞧见,两个人均是一脸的不可思议、恨铁不成钢、懊恼,以及,想把自家女儿揪过来就地摁倒狂揍一顿!
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穆婵媛的眼中却闪过了一丝喜色。
沈濯比旁人都仔细地注意到了这一丝喜色,她的心往下沉。
难道自己竟是落入了她的算计之中么?
“是。沈小姐你说得对。”穆婵媛深吸一口气,恢复了一直以来的大家闺秀的模样,表情柔和,体态端庄,“是我错了。我一直以为你我是从小贫贱时的交情;却忘了,所谓贫贱,一直都是我们家,而非你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