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每次戴上了,若是万一被自己发现了,还会找机会欺负她。
——所以她才总是装出那副穷酸相来,以求得太后和父皇的怜惜么?!
她才是狐狸精……
安福一脸恨恨,一个念头还没转完,身上环佩叮当一响,林嬷嬷冰冷的声音再次传来,不带一丝暖意:“安坐常思己过,行动莫念人非。大公主心思不正,所以才又歪了身子。重走。”
被这样一语喝破,安福脸上红涨了起来,哼了一声,嘀咕:“走就走!”
林嬷嬷又恢复了刚来拾翠殿的样子,一板一眼,冷嘲热讽,呵斥、指摘、挑刺、苛责。
“公主就要有公主的样子。就大公主现下的胸怀气魄,比及当年的召南大长公主,简直连万分之一都赶不上。公主还是再练习一遍罢。”林嬷嬷训斥她的参照人忽然换成了一个她不敢怨骂的人。
“召南大长公主幼时偷穿了太宗的龙袍在宫里乱走,曾被撞见的肃国公称赞是龙行虎步,帝王气魄也是有的。大公主现在却烟视媚行,连正眼看人、端正行走都做不到!也难怪召南大长公主当着太后的面,指着鼻子骂皇后娘娘养了个祸害!”
安福被这一番话打击得脸色苍白,膝盖和小腿直抖个不停。
林嬷嬷看着她的样子,转过脸去。心里却默默地叹了口气。
安福,可惜了……
晚上回到寿春宫,林嬷嬷让小宫女给捶着腿,坐在榻前跟太后娘娘唠叨:“大公主没有平常看起来的那么笨。她呀,就是没人教她那些该教的东西。天下大事没人告诉,朝局党争没人告诉,人情世故还没人告诉,她一个在宫里奴婢们手里无忧无虑长大的姑娘家家的,她从哪儿去知道那些去?”
尤其是当娘的又不教。
太后冷笑,低头看自己盖着的丁香色单丝罗夹被,上头还细心地绣了温婉舒展的粉色绒线宝相花,牵了几行细细的银线,令夹被不至于滚飘。那是临波亲手给她缝制的,一针一线,边边角角。
“我们临波去鱼昭容的昭阳殿时,已经六岁,这些事情全都懂了。可她那可怜的亲娘去世时,她才刚刚能说个利索话而已吧?”
临波可也没人手把手地教。
林嬷嬷看着太后,叹口气,令小宫女下去,自己挨着太后,轻声劝道:“那不也是陛下的孩子?也是大秦的脸面?真闹得不像了,百姓们可分不清安福还是临波,只会说两个字——公主!那到时候,您心坎儿上的临波,她的名声不一样被连累?”
太后哼了一声,有些不甘心,却也挥了挥手:“罢了,你爱多管这个闲事,那你就去管!到头儿落了不是,你可别来跟我哭!”
说着,翻身要睡。
林嬷嬷连忙给她盖好了被子,又放下纱帐,想一想,撩着一边的帐子,轻声问道:“外头来了信儿,说是阿孟陪着沈二小姐在观音庵给沈家那个夭折的哥儿做周年祈福呢。您看,老奴要不要去瞧一眼?”
太后一愣,回头看她:“不是临波已经说了不让沈二给她当弟媳妇了?”
林嬷嬷摇摇头,低声道:“陛下好似拿定了主意,临波说了可就不算了。”
太后沉吟片刻,慢慢点头,道:“你去问问临波,她要去的话,你就陪着。否则,就算了。让皇帝自己去折腾吧。未必人家沈信言就真的能让他得逞。”
第二七一章 观音庵里桂花树
九月初四。
刚刚做得了的五十领海青送进了观音庵。
抚着那光滑温软的平绸,延宝师太贪婪的神情终于换成了感慨:“小尼庵中存身三十余年,还是头一回有施主这样着心用意地布施给庵内尼众这样好的衣服哩。”
窦妈妈哈哈笑着又送了二十匹白纻布给她:“不知道众位师父的身形,内衣就受累师父们自己做罢。”
延宝连忙合十躬身,真心实意地道谢,想了想,道:“这样吧,那七天的法事,庵里就不收费用了。这些足可以抵得过了。”
窦妈妈将这话转告沈濯。
沈濯挑眉笑了起来:“哦?倒是公平,延宝师太这也算是明码标价、童叟无欺了。”
孟夫人皱一皱眉,喝她:“不得亵渎佛法僧!”
沈濯忙合什口称罪过,低头念经去了。
窦妈妈抿嘴轻笑,退了出去,不过一刻,又面色怪异地回转而来:“孟夫人,外头有一位老嬷嬷,说是您的故人来访。”
老嬷嬷?
这个词儿用的……
心中一动,沈濯静静地放下了手中的经卷,目光淡漠,平平地看向孟夫人。
孟夫人却也是一愣,对上沈濯的目光,疑惑地摇了摇头。
竟然连孟夫人都未告知?
“罢了。既然找上门来,想必我躲也是躲不过去的。索性见见吧。”沈濯扬眉开口,“院落窄小。我知庵内有桂花树,树旁山坡有折桂亭。那里宽敞,我同夫人那里候驾。”
候驾二字出口,窦妈妈心头也是一紧,立即明白过来。连忙答应一声,转身出去,毕恭毕敬回了话。
沈濯和孟夫人都是本性懒于装扮的人,彼此看一眼对方身上的海青、头顶的道髻,笑一笑,长身而起,携手前往。
樊川乐游原地势大体平缓。
然而观音庵却挑选了一个坡,依山而建。
因都是女尼,庵田里勉强收种些谷麦菜蔬,够寺里尼众们吃饭,已是苦累的活计。荒了的半面山坡,索性赁给了附近的村民,由着他们种了好些年的果树花草。
这几十年换了永鑫师太做主持,提拔了延宝做知客,庵里的香油钱蹭蹭地涨了上来。前几年,手头着实宽裕了,便索性把那半面山都收回寺中,雇了人打扫修剪那些花花草草,却不再令闲人入内。反而将这半面山,变成了观音庵最出名的景色了。
那半山上恰有一株百年的古桂花树,庵里又围着多多地栽了些桂树,在旁边垒了一个石亭,请前两年的某位状元题了“折桂亭”三个字,取了个绝好的口彩。如今,这折桂亭名扬京城。
殿试前,也不知多少妇人要顶着寒风来走上一圈。那怕摸一摸那亭子的石墩呢,也算是沾了沾状元公的福气,替自家孩子求个上上大吉。
今日既然是大主顾沈濯发话,庵里便忙驱赶了闲人,静候她宴客。
沈濯与孟夫人抵达不过半炷香的工夫,只见一行人,七八个,迤逦登山过林而来。
然而其中竟还有男子……
沈濯微微皱了皱眉,眼神极快地一扫那人面貌——
是秦煐。
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厮阴魂不散!
沈濯端庄持重的表情上有了一丝裂痕。
但孟夫人就没了这个烦恼。而是看清来人的瞬间便又惊又喜,紧走几步出了亭子,直直地迎到了山道之上,先是一把抓了当先的少女的手就要跪下去:“公主!”
待被一把搀住,又迫不及待地伸了手出去:“殿下!”
秦煐上前一步,两眼含泪,膝盖几乎就要弯下去,看一眼旁边站着的林嬷嬷,又止住了,抢上去接了孟夫人的手,语带哽咽:“孟姨。”
自从孟夫人离开昭阳殿,去了掖庭局教授宫人,她同秦煐姐弟的交流便几乎等于零。
后来她被太后收到羽翼之下,住进了寿春宫,临波公主还好,每次去看望太后,还能跟她些许聊几句天,让她看看自己的变化。秦煐却只有逢年过节去给太后娘娘行礼时,才能远远地跟她见上一面了。
似这等身边并没有皇后的心腹等人死死盯着,可以痛痛快快地跟秦煐姐弟亲亲密密地说会儿话的机会,绝无仅有。
这时候见了秦煐,孟夫人的眼泪根本控制不住,失声哭了出来:“殿下!”一手一个,紧紧地抓了临波和秦煐,再不肯放开。
林嬷嬷见状,也湿了眼眶,温声笑劝:“快别哭。人家沈二小姐还在那边看着,要笑话的。”
三个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都举手擦了眼泪,回头向折桂亭走去时;却发现只有窦妈妈和玲珑恭敬候着,沈濯早已不见踪影。
临波面上一热,有些不好意思。
窦妈妈和玲珑恭恭敬敬行了大礼,恭谨上禀道:“小姐以为只是宫里的嬷嬷偶遇,所以陪着孟夫人过来致意。既然是专程来见孟夫人的贵人,小姐在此怕是于贵人不便,是以令奴婢致歉,她先告退,于住处静候。若是贵人有吩咐,请令奴婢等传唤即可。”
临波恢复了一些往日的镇定,眉眼弯弯:“沈家好规矩。如此,还请贵仆转告二小姐,我等姐弟暂借此处闲话一二。待半个时辰后,还请她来坐坐,我也好谢过她照看孟夫人。”
窦妈妈含笑屈膝致礼,带着一干仆下安静退出了折桂亭。
林嬷嬷极为有眼色,笑着说自己也须得去净手;叫了窦妈妈,请问庵中路径。也便带着寿春宫的人,给她姐弟主仆,大行方便。
行事如此这般,这位嬷嬷却又不像与公主皇子一路的人……
窦妈妈心中疑惑,小心应付,却绝口不打听那些细事。
林嬷嬷甚为满意,先问候了沈侍郎家长辈的安泰,接着便旁敲侧击询问沈濯平常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