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只怕是冯家早就对这母女二人另有打算。反正回去都要顶着另一个身份过日子的,那还不如在之前干一票大的,所以沈溪才对我下了狠手!
“顺便也算是给自己找了个合适的改名换姓的借口!如今,我就等着看,冯家会把这‘远房表亲’怎么办了!”
沈信言沉沉颔首。
沈濯转了话题,又说起了别的:“信明伯嫌西府花费太大,说是咱们斜对街有一个小一点的宅子不错。他已经买了下来,一应修整已经悄悄的做完了。正在拜托我跟祖母和您说一声,他们这两三天,就搬过去了。”
醒心堂米氏的事情,即便沈濯不说,以沈信行对长兄的感情,只怕也早就漏了几句风声过去。
所以,沈濯根本就不担心沈信言吃惊。
果然,沈信言只是微微一愣,便轻轻叹了口气,点头道:“也好。”
人家家里有两个读书人,大家长又是个经商的奇才,出人头地是早晚的事情。如今人家要独立门户,不受你侍郎府莫名其妙的大恩惠,可以理解。
“我跟信明伯合作愉快。这样对等的状态,大家也就更加自在了。”沈濯笑着宽解了父亲一句,又问:“父亲找我,可就是为了这两件事?”
沈信言摇摇头,换了表情,正经严肃起来:“十天前,新罗来使,你可知道?”
沈濯愣了愣,点了点头:“知道啊。不是说太宗时候咱们送去的那位郡主亡故了,要重续姻亲么……呃?!”
重续姻亲?不就是求亲?
沈濯大惊!
大秦朝廷没有几个公主。一共三位公主:大公主安福已经定亲,二公主临波是皇帝和太后的心头肉,三公主尚小。封了郡主的里头,召南大长公主次子就死在北方战场上,怎么可能肯放自幼失去怙恃的温惠郡主周荧去异国他乡?
——那不就剩了宗室里头的茹惠郡主裴姿!?
腾地跳了起来,沈濯失声大喊:“我们姿姿不和亲!”
沈信言苦笑着摇了摇头,低声道:“我知道你最近跟茹惠郡主走得近……可是,不是她。”
不是她?
那还有谁?
沈濯怔住了——不会吧?!
“皇后娘娘有那么狠吗?临波可是正儿八经的二公主,在太后榻前伺候了五六年了!皇上怎么可能答应?不是说皇上和太后都极喜欢二公主么?”
沈信言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求亲使者进宫赴宴,路上偶遇临波公主,惊为天人。”
我——靠——
这种粗暴拙劣的办法,怎么听起来这样耳熟……
沈濯了然:“呵呵,这又是安福大公主,‘为了朝廷社稷,加上一点小小的私心’,出手陷害二公主!”
“此事还有后续。”
沈信言在女儿面前,自是不加掩饰的嘲讽:
“事情一出,太后自然舍不得,把安福公主和皇后娘娘叫去寿春宫,亲手一人赏了一个耳光。可是新罗使者话已经在大朝会上说出来了,太后也不能干涉前朝陛下的决定。
“陛下还没开始为难,召南大长公主亲自入宫,求见陛下和太后,当面提亲,要替周小郡王,求娶临波公主!”
这,这波操作也太……
“临波没有嫁去新罗,也没有嫁给周謇,而是……恶疾暴毙……”
苍老男魂的声音忽然在沈濯脑海里幽幽响起,然后,长长叹息,不再说话。
沈濯愣住了。
不是说临波公主长得很漂亮,而且极聪明,还很会哄太后和皇帝高兴吗?
怎么会……
恶疾?暴毙?
沈濯迟疑了一下:“其实,我倒是偶然间见过周小郡王一次。那人看起来,好似还不错……”
沈信言顿时一脸的警惕紧张:“微微,周小郡王的名声太好,好得过分了!一个人能好成这样,不是圣人就是虚伪!宋相幼女就是被他迷昏了头……”
沈濯哭笑不得,手一抬:“停!爹爹!我才十三!”
嗯?
沈信言老脸一红。
“呃,爹爹老是觉得……”
沈濯迅速转移话题:“所以后来呢?陛下怎么说?同意将二公主嫁给周小郡王么?”
“太后不同意。”说回别人的正事,沈信言的情绪才算是恢复了正常。
沈濯眨了眨眼睛,看来太后还是把临波公主当成自己人的;只是——
“不是听说太后跟她那位大姑姐关系极好?召南大长公主去寿春宫根本就不用请诏么?怎么太后不喜欢周小郡王?”
沈信言虽然不爱背后论人是非,对着自己的女儿却知无不言:“安福大公主对周小郡王十余年痴情一片,周小郡王既不拒绝也不答应。如今却忽然说要娶临波公主。他是想让皇帝陛下的两个亲女儿反目成仇么?太后当然不允!”
可如果临波公主不悄悄地火速定亲的话,皇帝拿什么去搪塞新罗使者?
“那和亲的事情怎么办?”沈濯皱起了眉头。
沈信言默然片刻,试探着看向女儿:“微微,你是不是从未想过,皇上为什么会动了心思,让你去嫁给三皇子?”
“嗯,大约是红云寺咱们家偶遇三皇子后,陛下和二公主同时动心了罢。二公主把孟夫人送进了咱们家,大约更坚定了陛下的决心。”沈濯平静得似是在说别人的事情。
第二五四章 一个姐姐的本能
沈信言探究地看着女儿:“前些日子我去桐香苑见你祖母,说起外头传你的那些个谣言,似是慢慢地平息下去了。你祖母哈哈地笑,说你这孩子,什么都吃,就是不肯吃亏。想必那些忽然冒出来的,京城那些嘴最碎的人们的阴私事,都是你翻出来的罢?”
说起这个,沈濯的嘴角弯了起来:“我一听见这件事,就先告诉了孟夫人。姿姿,哦,就是茹惠郡主告诉过我,她老人家在宫里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听别人家的闲事儿。
“果然,我让人列了传话最多的那些人的名单来,孟夫人就照着名单把他们各家里的旧闻轶事都告诉了我。”
顿一顿,沈濯的目光却转了开去,停留在屋外院角,那一丛丛正在盛放的紫薇花。
想起从小就极会赏鉴插花的沈承,沈濯眼神黯淡:“我的确不太高兴临波公主这样算计我,但是,我能理解。
“红云寺偶遇三皇子那次,乃是先吉妃娘娘入宫的那一天,先吉妃娘娘入宫前最后落脚的地方。那个地方,对三皇子姐弟,意义重大。甚至,我猜着,临波大约会有一点幻想,认为我在那天跟三皇子发生交集,是先吉妃娘娘冥冥中的指引牵线。
“后来她也并没有立即就求了皇上下旨,而是送了她生母最贴心亲近的人,亲自来咱们家,从头到脚的教导我,帮我。
“虽然是在传递消息,但是摸着良心说,我得承认,孟夫人教了我很多东西。且,从未往宫中送过我一个字的坏话。否则,皇帝陛下又怎么会对面告诉您说:我很好?
“我不愿意嫁给三皇子,所以从我到爹爹您,我们都做得很明显、很直接。临波公主和三皇子恼羞成怒了吗?也并没有。临波只是在固执地认为,三皇子应该娶我。
“诚然,这个婚姻对陛下和三皇子来说,更重要的是爹爹您。但是对临波来说,她大约一直只是在看我。”
沈濯转过脸来看向沈信言,美丽的杏眼中渐渐浮上一层雾气:
“我说我能理解,是因为,把这双眼睛能看见的最好的,都给自己的胞弟,那是一个姐姐的本能。
“甚至,也许临波就是看到了我为承儿做的这些事情,所以,才更加认定了我。
“因为,如果有朝一日她的弟弟遭遇了类似的事情——她也会,像我一样,不论眼前的桌案上摆着的是什么,都会一把掀翻在地。
“我同她一样,都是当姐姐的,都只有一个亲弟弟。
“我明白她愿意为弟弟做一切的心情。
“我不怪她。
“真的不怪。”
承儿啊……
沈信言的泪水滚落在衣襟上,不过几息,灰白的长袍上便多了几个暗深的斑点。
“微微,你不能背着这件事过一辈子……”
沈濯摇了摇头,目光又重新转向窗外,她想看天空。但是,遮住窗外那一角天空的,有一树桐花,正开得如火如荼。
她的音量,近乎喃喃:“不会一辈子的……只是这件事,还没完,而已……”
父女两个在的房间,渐渐地沉寂了下去。
悲伤的情绪,酝酿,发酵。
葛覃、栗烈跟着郑砚重新回到院中。
郑砚从窗户处一眼看去,便知道自家大爷和小姐又想起了沈承,不由得叹着气发起了愁,低声嘀咕:“这可怎么办?没人劝得住啊……”
听见他的话,葛覃伸着脖子看了一眼屋里的情形,眼珠儿一转,忙拽了郑砚,趴在他耳边轻声道:“隗先生跟着我们一同回来的……”
郑砚眼睛一亮:“太好了!你快去请!”
葛覃一溜烟儿跑了。不过半刻工夫,又黑又瘦的隗粲予,两只瘦成了鸡爪子一般的手里攥着一只肥得冒油的烧鸡,跌跌撞撞地被葛覃拽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