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坎摊开双手:“他说,毕竟只有这么一个妹妹,不能托付给乱七八糟的人。急切之间找不到合适的,只能先带进京来……他都这么说了……”
看着詹坎一脸的无奈,秦煐这回是真的有些不耐烦了:“他说过以后怎么安置他妹妹么?”
“这个我们倒是谈过了。我稍稍试探,等皇子开府后,请他和他妹妹进府同住。他妹妹拒绝了,说并不方便。”詹坎显然对这个态度很满意。
秦煐犹豫片刻:“你说是他妹妹拒绝的?”
詹坎微笑颔首:“此姝先前能当机立断替其兄长求得皇子府一席之地,现在又能为了兄长的前程和自己的名声,毅然决定孤身在外居住;说实话,我所见女子中,其聪敏果决,绝无仅有。”
这个话就过分了!
哼了一声,但是秦煐一向的教养令他无法对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口出恶言:“此女不磊落。先生不要过分相信她。”
詹坎高高地挑起眉毛,忍不住调侃道:“磊落的女子?那恐怕只有沈二小姐一个吧?”
秦煐微微一滞,再哼一声,站了起来,甩袖道:“我刚闯完祸,这次考试又考得不怎么样,父皇大约不会让我多出来了。先生自己多保重。”
詹坎笑着站起来长揖送他,却见他连头都没回,逃也似地跑了,不由得捻须失笑。
自家这位殿下,应该对沈二小姐并无太大恶感,只是少年人不好意思罢了。
那桩婚事,应该没什么问题……
只是,章扬的妹妹,不磊落?
詹坎细细回思,最后决定,不承认这三个字的评价。
这位姑娘,从一开始只身去见自己,替章扬接受殿下招揽开始,就一直是一人做事一人当。
并没有借着章扬的名义乱说话,也并没有因章扬成为殿下的谋士而胡乱攀附,反而摆明车马并不愿意成为三皇子府的附庸,或者累赘。
虽然孤身一人,但她说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而且,她的透彻聪慧……
詹坎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
一双手,十根指,长短不同,但个个都缺不得。
皇子府,或者说未来的王府,不仅仅会有一位正妃,还应该……
揣着满腹心思,詹坎慢慢地往家里走。
路过他安置章扬和他妹妹的小院时,詹坎脚步一顿,犹豫片刻,上前敲了敲门。
小院的门打开,一身麻布旧衣却依然英俊洒脱的章扬站在那里,露出笑容:“詹先生。”
小小的院子里只有三间正房,两侧各有一间小小的屋子,一个被当成了厨房,另一间显然被当成了库房,透过窗子隐隐约约能看见堆得满满的杂物。
小院被收拾得极为简洁。
詹坎对此十分满意,欣赏地点头,笑着赞道:“令妹干脆利落,是你的好帮手。”
又问:“令妹不在家么?”
章扬微笑:“先生里面坐,我们细谈。”
詹坎眉心轻蹙。
正房里仔细地新铺了蔺草的地板垫,还有缝制得格外雅致的麻布坐垫。
章扬用小巧的茶盘端了两杯热茶上来。
榆木茶盘,粗陶茶杯。
一应的用具,虽然便宜,却质朴,古拙。
詹坎只觉得心里舒服极了,满面带笑,捧了一杯在手里,笑问:“章先生有以教我?”
章扬轻轻地长吁了一声,摇头:“不,不敢。是要请先生转呈殿下一件事。”
“何事?”
章扬递了一张纸过去。
詹坎皱着眉细看——
那是一张便笺,是章娥写给兄长的:
“阿兄,殿下表妹佟小姐来访,与妹相谈甚欢,邀妹前往小住。祈阿兄勿念。”
章娥被佟静姝接去了她家!?
“我回来的时候,家里有一个老妇人等候,交给了我这个,留了地址。而且,还告诉我说,如果有时间,请我也去做客。”章扬的面上也有一丝无奈。
詹坎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个佟家,难道就没有一点儿界限和羞耻心么?
“理由呢?”
“说是,三皇子尚未离宫开府,我们兄妹无名无分,住在外头多有不便。作为亲人,他们有义务‘照看’三皇子,以及他的僚属。”
章扬在“照看”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詹坎的脸色沉了下来。
佟家在监视自己!
第二一五章 绿茶
陈国公府。
章娥从油壁车上下来,搀扶她的是佟静姝拨过来伺候她的一个名叫斑鸠的小丫头:“小姐当心脚下。”
果然是佟小姐说的那话,朝廷制度下,像佟家那等无职无衔的人家,再有钱也只能住在三间五架的院子里,悬山屋顶上还不许有装饰。
哪里像国公府这样,光进深就是七架,正堂是宽宽敞敞的五间,工字厅上歇山顶,垂着铁悬鱼做装饰——
若是三皇子封王开府,会比这个更加富丽堂皇,宽敞明亮……
心头顿时一片火热。
所以她觉得沈涔有点儿傻。
不论陈国公府得罪过什么人,她沈涔是绝对够格去选皇子妃的,甚至,她是可以去当太子妃的!
可她却偏偏选了个寒门士子!
即便是二甲传胪又怎么样?不还是得待选等缺?一甲三位都是有背景有人脉的,好地方都会被他们占下。到时候,哪怕是快的,那个欧阳图只怕也要等个一年半载,最好也就只是个京畿大县的主簿或县尉……
县尉妻子和皇子妃,怎么比?有的比吗?
章娥在心里默默地嘲笑着沈涔,面上却带着一贯的温婉,轻声细语地询问着给她引路的国公府下人:“老夫人和大夫人可在家?我该去一一拜见才是。”
引路的仆妇眉开眼笑:“您跟我们二小姐几千里地的缘分,自然是要去的。章小姐先请跟我来。”
看来沈涔的婚事还真是国公府的一块心病,如今这心病医好了,阖府都欢欣鼓舞了。
章娥在心里重新评估着沈涔在国公府的地位,以及以后可能会起的作用。
当年交好此人,果然是一步妙棋。
到了沈涔的院子外头,那仆妇便住了脚,将她交给了门口等候的丫头:“章小姐请。”
章娥有些发愣,竟不是由此人一直送自己到沈涔跟前?
斑鸠上前半步,低声道:“内外院有别……”
自己还不知道内外院有别?!
自己不过是诧异沈涔派来接自己的人竟不是她身边的重要人物罢了!
章娥看了斑鸠一眼,唇角微弯:“是啊。国公府的规矩极好。”
斑鸠眨眨眼,忽然反应过来,脸上顿时涨得通红!
自家小姐可是亲自去了那下九流杂居的破院子,才能亲手把这个姓章的接进了佟府!
自己竟然还在提醒她权贵富贵人家的礼仪……
这不是凑着上去给人家打脸么?
沈涔的院子幽静精致,步步行来都是美景,假山丛竹,繁花似锦,竟是典型的江南景致。
“章姐姐,快请进!”沈涔欣喜的声音响起。
章娥抬头,只见沈涔已经热情地接出了房门,忙快走几步,笑道:“涔小姐,许久不见!”
沈涔笑着接住了她伸过去的手,挽臂笑道:“是啊!我接着你的帖子,简直又惊又喜。你是何时上京的?我怎么一点儿信儿都不知道?”
二人携手向内。
斑鸠跟着往里走。
一个大丫头含笑向前:“这位姑娘,小姐们进去叙话,您跟着我去旁边吃茶歇歇吧?”
斑鸠一愣。
自家小姐把自己拨给这个乡下丫头使唤,可不是为了给她脸上贴金,而是为了让自己监视她的!
此刻走了,自己还能探听得到什么?!
斑鸠有些急。
章娥适时回头,微笑道:“你还怕我在这里没人服侍不成?去吧,也让你自在自在。”竟是个无比纯熟的大家小姐主人架子。
斑鸠有些发懵,却也只得低下头去:“是,小姐。”
这个章小姐,果然就像是自家小姐说的,不是个省油的灯!
“好香。是玉兰么?”章娥一脚迈进沈涔的绣房,先赞了一声。
“是!涔姐姐最喜欢的就是玉兰了!”沈沅活泼可爱地迎了上来。
“这是我妹妹,沈沅。是我叔叔家的千金。”沈涔忙介绍道。
章娥忙屈膝问好,但目光却越过沈沅看向了站在沈沅身侧的另一个少女。
少女的衣着是低调的浅青襦裙浅粉披帛,唇角含笑,安安静静,似乎毫无存在感。
但是令人惊奇的是,她便是这样不言不语不说不笑,也能轻易地成为在场众人的目光焦点——她似是天生成的,沉稳,美丽,气场强大。
“这位是……”章娥心头闪过不祥的预感。
“这是我族妹,她爹爹现做礼部侍郎。咦?不是说你哥哥险些给她做了先生?你们两个竟没见过么?”沈涔有些讶异。
这就是沈濯。
章娥的目光牢牢地定在了少女身上。
同样的,沈濯也在打量章娥。
在她的认知里,章扬是一个饱学多才之士,腹内五车书,善作稻粱谋。这样一个人教养出来的亲妹子,不会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