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濯惊觉,回头,看到昔日的小胖子竟然减了肥,露出了一个笑容。
春花满园。
朱凛忍不住咧着嘴也笑了出来:“微微,我明天就走了。”
沈濯的笑容凝住。
朱凛明天就要离开京城,去兰州,从军。
不论他从哪个位置做起,都要六番考评优良,方可升迁京职。
六年……
所以,朱凛今天是特意来见自己的。
而朱冽提出来要带自己单独出来时,罗夫人如临大敌的样子……
沈濯想通了这一点,心里有些不舒服。
这种会面,应该在她自己知情并且同意的情况下进行,而不是这种,设计。
被自己最好的朋友、最亲密的表姐,以及看似跟自己家里关系最好的姨母家设计。这种感觉有些不好。
沈濯的笑容收了起来,彬彬有礼,但是客气疏离:“表兄。”
朱凛看着她,有些手足无措:“微微,我,我想来跟你说一声……”
沈濯礼数周全地屈膝道万福,一丝不苟:“愿表兄平安喜乐,前程万里。”
朱冽小心地上前一步,站在沈濯侧前方,遮住了她的半边身子:“哥哥,你是来跟微微道别的。说完道别的话,就可以了。”
就可以——走了。
朱凛只觉得心尖发疼,嗫嚅半晌,方道:“微微,你自己保重。”
沈濯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朱冽,心里又软了下来,算了,她们并不是想要伤害自己,虽然越界……但是,大略属于可以原谅的范围内。
轻轻地叹了口气,沈濯道:“表兄,父母在堂,弟妹待哺,还请勿要轻易涉险,善自珍重。”
朱冽有些可惜地看着沈濯。
微微多好啊,要能让她当自己的嫂子,清江侯府还担心什么内忧外患啊……
朱凛听了她的话,眼里的泪花闪烁,长揖到地,哽咽道:“我会的。你也是。”
说完,果断地转身,就要离去。
忽然一个娇怯温软的声音响起:“咦?我这是看见了什么场景?好好的佛寺,怎么成了人家私会的地方了呢?”
朱冽的表情一变。
朱凛则回身过来,微胖的脸上煞气满溢,定睛细看。
正是佟静姝和她的侍女阿窕。
沈濯也看见了她,知道此人必是跟踪而来,不由得嗤笑一声,且先向朱凛介绍:“表兄,这位佟小姐乃是三皇子的两姨表妹。还请表兄回避。”
朱凛虽然很想把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女人掐死,但是沈濯发了话,他便老老实实地哦了一声,拱手要走。
佟静姝却不肯让他轻易就走,提高了声音道:“怎么?这就急着走?大胆狂徒,还不站住了呢!”
沈濯不耐烦了,转头看她:“佟小姐,这位是我亲表兄——清江侯府世子。我们在碑前相遇,因他明日远行,所以我与他道别。现场还有我表姐在。我请问你,你便是再想败坏我的名声,这个场景,便拿到皇后太后娘娘跟前去,难道也算得上逾矩?
“何况,倒是小姐你,不见长辈在侧、未闻有兄弟陪同,孤单一人,只身赴寺。这难道是江南世家的道理规矩?
“阁下先前不仅跟你那表兄同行,其中还有非亲非故的周小郡王。敢问若是非要说我与表兄私会,你那又算得是什么?”
这一番话有理有据,咄咄逼人,直接把佟静姝说愣了。
朱凛朱冽几乎就要给沈濯鼓掌了!
干得漂亮!
微微果然最聪敏能干!
朱凛心里得意地夸奖着她,心满意足地再次举步要走。
谁知那佟静姝竟然丝毫不顾沈濯的话里所指,丝毫不像刚才那样轻易就能被一两句打倒的怯弱,娇声笑道:“正是呢!我来京城,正缺个扬名的机会!咱们不妨试试看,是你怕坏名声,还是我怕!”
使个眼色给阿窕。
阿窕会意,立即开口大喊:“沈二小姐,你就算被人撞破了好事,也不必这样气急败坏吧?何况,你和你表兄天生一对,亲上加亲……”
沈濯和朱凛朱冽的脸色顿时大变。
刚才沈濯所说,自然是道理。
但是这种事,一旦流言开始传播,那就是豆腐沾上灰,拍不去,打不得!
若是果然这是来了外人围观……
“阿弥陀佛!”
一声佛唱。
如金刚狮吼,如洪钟雷鸣,如牛皮大鼓被数人齐齐擂起,声音洪亮回响,撞得在场众人的耳膜都嗡嗡作响!
沈濯心神巨震。
“是……怎么会……这是真的要改命了么……”苍老男魂脱口而出,声音颤得如寒风中的枝上枯叶。
沈濯只觉得久违的眩晕袭来,眼前一黑,整个人都软软地,往地上倒去。
耳边是朱凛朱冽的声音先后气急败坏地响起:“濯姐儿!”
远远的,围墙转角处,是秦煐和风色。
看到朱凛几乎是用跳的就冲过去要扶沈濯,秦煐的眉心蹙起。
风色察觉了他的不悦,低声笑问:“殿下,您不会因为这么点儿事儿,就觉得沈二小姐她……”
贴身暗卫的话说了半截,咽了回去。
但是秦煐知道,他后头想说的,就是“水性杨花、品行不端”八个字。
按照自己往日里的性子,这时实在是应该跟着附和。
然而,想起那封千里迢迢捎到吴兴也没有拆开过半分的信件,秦煐无论如何都无法说出来“她人品不好”这样的话来。
第一九八章 贫僧法号,上湛下心
从昏昏沉沉中醒来,沈濯迎面看到的是祖母和母亲两张焦急的面孔。
有些像自己刚刚穿越过来时的样子。
游目四顾,却仍是大慈恩寺那间简洁雅致的客房。
沈濯绽开了一个勉强的笑容:“祖母,娘……”
罗氏忙先去擦泪:“微微,你觉得怎么样?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沈濯想了起来,慢慢地问:“冽表姐呢?”
她只记得晕倒前听到了自己灵海内的那个男魂的惊呼,却不知道自己倒下后发生了什么?
朱凛朱冽怎么样?
佟静姝怎么样?
还有那一声佛唱……
韦老夫人叹了一声,在她榻前坐下,道:“你和冽姐儿在二圣三绝碑前遇到了凛哥儿,晕倒了。幸亏当时本寺一位高僧就在左近,便同他们一道将你送了回来。”
沈濯心中一动,竟然没有提到佟静姝?
“那位高僧给你看过脉了,说是一时心脉虚弱,并无大碍。”
说着,韦老夫人令寿眉:“你去跟罗夫人她们说一声,濯姐儿醒了,没事儿。请她们放心。”
寿眉答应了,又犹豫问道:“那位师父还在外面等候。说姐儿醒了再看看脉,您看?”
罗夫人皱皱眉:“算了吧。我们这就回府,回去再说吧。”
韦老夫人迟疑片刻,且问沈濯:“你可要见见那位师父?”
沈濯想起男魂的异状,道:“见见吧。总要谢一声的。”
韦老夫人便朝着寿眉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一位中年僧人,身穿灰布海青走了进来。
那僧人不过四十岁上下的年纪,慈眉善目,蓄着三绺长髯,是个在普通不过的僧人模样。
进门合十问讯,口诵佛号:“阿弥陀佛。小施主醒了?”
“是,请大师再给看看,可有什么不对没有?”韦老夫人立起欠身。
罗氏起身让开床榻,站在一边。
那僧人迈着方步慢慢走过来,看一眼脸色苍白、双目却极有神的沈濯,眼中带了笑意:“看小施主这样子,应该是无妨了。我看看脉。”
跪坐下来,给沈濯切脉。
不一刻,起身,笑着安慰沈濯一声:“没有大碍,放心吧。”
转身,却当着沈濯的面儿,对韦老夫人和罗氏缓声道:“贵千金心神损耗太多,所以才会有时不时晕厥的弱症。这种病,养得好。只是,须得少操心。莫要因为年纪小便无视了这养生之道,长年累月,成了痼疾可就麻烦了。”
话中的弦外之音,韦、罗二人焉能不懂?伤感内疚之余,先对那僧人道谢:“多谢大师指点。”
韦老夫人顿了一顿,又温言道:“大师救我孙女儿,我当重谢。只是大师方外之人,恐不受俗礼。老身该向贵寺方丈处谢一次水陆道场才是。”
那僧人微微一怔,忙抬手轻摆,缓声道:“当不得一个救字。我在此处清修二十余年,这等随手小事,做得多了。不当放在老夫人口中。”举手合掌,便道告辞。
从那僧人出现,沈濯便觉得心底轻轻一颤。然而她等了许久,却也没等到男魂的其他动作。
如今见他要走,沈濯忙问:“敢问大师法号?”
僧人挑眉回头看她,笑意微漾:“万缘皆空啊。小施主,你问我法号做什么呢?”
沈濯歪头:“嗯,也许,下回来寺里,找您喝茶啊!”
僧人呵呵地笑起来:“也好。贫僧法号,上湛下心。”
韦老夫人和罗氏满面惊讶,互视良久。
“湛心师父,那就多谢你了。”沈濯觉得这个僧人,有点儿意思。
湛心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