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婶自然知道沈濯是因为下午说话说多了闹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吭声。
罗氏便坐在床边,百般地疼惜女儿,一食一水,亲自动手。
沈濯却只遮了口,道:“娘,我这病传染……我怕过了病气给你。你还是早些回去吧?”
罗氏哪里肯走,一定要留下来照看。
沈濯索性借机道:“娘,那我正好有件事跟您商量。”
罗氏问什么事。
沈濯便把屋里人都赶出去,让窦妈妈守门,自己倚在母亲身上,低低地说了许久的话。
罗氏听得一惊一乍,窦妈妈听得喜上眉梢。
当天晚上,罗氏回了朱碧堂,便命苗妈妈把自己的陪嫁铺子理了一遍,转天便命了一个在西市开绸缎庄的掌柜进来,商议了整整一个上午,那掌柜才兴致勃勃地去了。
又过了十几天,西市“罗记绸缎庄”斜对面,便开了一家“茗香社”。两层楼,一楼卖大碗茶,招待散客,二楼雅间,招待贵人。
再过了半个多月,新来了个店伙计,一个叫江离的壮实小伙子,颠颠儿地跑去街尾的“蔡记炒货”跟标老板套近乎:“我们东家说了,以后店里的炒货都从您这儿进,客人们说不好吃,我们就来找您的麻烦。”
蔡标笑得富态:“甭介啊否极泰来。我又没求着你们家进我的货平安吉祥。”
江离笑得阴险:“我们东家说了,不行,就买你的货。做不好吃砸你的招牌。”
蔡标终于哼了一声:“你是来找茬儿的吗?朗朗乾坤!”
江离长臂一伸,搂住了他的胖肩膀儿,一边捏他下巴上的肥肉,一边悄声贴着他的耳朵道:“我们东家姓沈,家里行二。”
蔡标脸色大变:“怎么是那位祖宗?!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天下太平繁荣昌盛我滴妈呀……”
江离一双狭长的丹凤眼一眨,刀一样;搂着他肩膀的手轻轻用力,钳子一样:“除非您给我当师父……”
蔡标脸色再变,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都是后话了。
……
……
孟夫人也病倒了。
说是被沈濯过了病气。
但是医生上门看了,却说是肝气郁结,内热外寒,让散郁居首。
沈濯知道孟夫人这怕是在担忧临波公主在宫里的处境,却是鞭长莫及,徒唤奈何。只得命六奴走了一趟又一趟安慰,又让长勤每天去一趟西市,给她换着花样儿地买零食。
孟夫人这才渐有起色。
又过了几天,皇后娘娘的凤旨下来了,定于三月十二开花会,跟礼部试同一天。
皇上觉得这个日子简直就是作妖。
邵皇后近四十的人,笑得格外娇俏:“孩子们考试,家里的娘亲姐妹,哪个不担心?索性我叫进宫来大家凑着一处玩罢。何况我们也只玩这一天,他们考三天呢。”
皇上想了想,算了:“反正你是要看看那几个孩子而已。就这么着吧。”又道:“老三非要下场试试,我允了。”
邵皇后眼角一颤,含笑点头。
旨意传到了各家。
沈家接到的旨意里,指明:“沈氏双姝,美名早达宫中,着各随母亲前往……”
罗氏顾不上思考邵皇后为什么要让沈溪也去,赶紧先告诉传旨内侍:“还请公公上禀皇后娘娘:小女自芙蓉园回来后就病了,反反复复,一直没见痊愈。太医署张太医昨日来看,令闭门休息七日后再看。只怕花会是去不成了。”
内侍听了,倒也理解,笑得很和气:“好,咱家会代为回禀。就请罗夫人和冯夫人带着沈三小姐前往便是。”
冯氏听得心花怒放,忙上前答应。
传旨的内侍刚走,郑砚就从礼部奔了回来,满头大汗:“夫人呢?大爷有急事,让小的传话。”
罗氏急忙去见他。
郑砚低低地告诉罗氏:“大爷说,花会不让小姐去。”
罗氏松口气,哼了一声,道:“都等着他来告诉,我们娘儿们还不定怎么着了呢!你跟他说,他闺女都病了好几天了,让他有空也回来瞧瞧。”
郑砚一呆:“大爷特意去问了张太医,不是说没什么大碍么?”
罗氏心里这才舒服了一些,也压低了声音:“没什么大碍怎么不去花会?”
郑砚明白过来,笑着答应了走了。
当天晚上沈信言终于回了趟家,胡子拉碴、面色憔悴,累得泡在木桶里就睡着了。
罗氏心疼得眼泪都快下来了,哪里还舍得埋怨?忙着给弄了一桌子爱吃的菜,看着他吃饱喝足倒头睡了个大觉。
转天一早,沈信言去了一趟如如院,捏捏还在睡梦中的沈濯红扑扑的小脸儿,低笑两声,大袖摇摇又去了衙门。
进门便换了愁容。
礼部上下的人忙上前去探问:“令爱还没好?”
沈信言不答,只是长吁短叹,皱着眉去忙。
旁人也就不再打听,赞叹两声“侍郎大人以国事为重”“果然忠义”作罢。
第一七八章 花会上的伏笔
等到了礼部试那天,隗粲予忽然反应了过来,冲着跟他一起在外书房烤栗子吃的沈濯翻白眼:“二小姐说还负责给隗某介绍当科主考。你爹就是主考好吧?!”
沈濯哈哈地笑:“你才明白吗?礼部试从来都是侍郎主考,左侍郎年事已高,这等活计自然落在我爹头上。”
隗粲予恨恨:“祝你爹本科之后高升!”
沈濯立即接口:“借先生吉言!”
玲珑来寻沈濯,皱着脸满眼好奇:“皇后娘娘让小姐去参加花会也就罢了,怎么还指名道姓地让三小姐也去?焦妈妈得意洋洋地在花园子里说她们家小姐就要平步青云了,为这个话还讽刺了宝钿姐姐几句。气得宝钿姐姐脸都白了。”
下人们拌嘴,这有什么了不起的。
隗粲予低头吃栗子。
沈濯哼了一声:“皇后娘娘觉得我在家里的日子过得太安生了呗。”
转头瞅着隗粲予:“先生,事情可办好了?”
隗粲予胡乱点点头:“我办事,你放心!”
沈濯撇嘴摇头:“这可真不好说。”
……
……
品红奉命去给老鲍姨娘的娘家送东西,回来时满脸的惊喜,紧紧地关上了春深斋的院门,拉着老鲍姨娘进了屋:
“姨奶奶,舅老爷前儿在街上吃酒,听人说了一桩事。”
老鲍姨娘打量她:“什么事值得你这样大惊小怪的?”
品红神秘地低声笑道:“十几年前,少府监有一位监正,他家里出了一桩事。说是长房一直都没儿子,二房也只生了一个。两位老爷都过了五十岁,没奈何,便让这二房的独子,承了两家子的嗣——这个,叫做兼祧!”
老鲍姨娘心头突突地跳了起来:“兼祧?”
品红的一双桃花眼亮亮的,头上的红绒花颤个不停:“对!兼祧,就是两房的后嗣都是他一个人的。然后,就在年前,这位公子长成了,一口气娶了两房妻子,一房算大房夫人,一房算二房夫人。有个俗名儿,叫做:两头儿大!”
老鲍姨娘的眼睛也跟着亮了起来,一把抓住品红的手,声音都颤了:“两房,都是正头夫人?!”
品红用力点头:“正是!都是正头夫人,而且,不分大小!两房夫人生下的儿子,也是各承一嗣,都是嫡子!”
老鲍姨娘激动得从脸到脖子都红了起来,一屁股坐在了床沿上。
都是正头夫人!
都是嫡子!
兼祧!
……
……
罗氏从花会回来,疲惫不堪。
洗澡换衣裳,出来就瞧见小女儿面色红润地跪坐在房里床榻上。
罗氏以手扶额:“你就不能让我歇一宿!”
沈濯笑嘻嘻地,等她坐下,卖力地给她捏肩捶背:“娘,辛苦您了哦!”
享受着贴心小棉袄的服侍,罗氏觉得今儿在花会上生的气消了大半,便低声将花会上的种种告诉了沈濯。
“……皇后盛赞你们姐妹,还说从未见过溪姐儿那样甜美可人的孩子。
“当着所有人,逼着邵舜华给我行礼道歉。我瞧着,那邵小姐可是把我恨到骨子里了……
“今儿梅姐儿也没去,说是那天也病了,也没好。穆家母女可算是得了机会,到处说你落水的细节……
“哦,穆姐儿不知道什么时候跟溪姐儿混到一处去了,临走溪姐儿竟还邀她来府里玩……我简直被气了个半死……”
沈濯一一听了,笑了笑,根本不在乎,却去问母亲:“您今儿瞧见两位公主了么?”
罗氏苦笑一声:“怎么会没见着?一个两个都往跟前凑,一个跟看仇人一眼,一个跟看稀世宝贝一样……”
沈濯忙问:“照您看来,那位临波公主,精神可还好?”
罗氏回头打量她:“你问她做什么?”
沈濯陪笑:“替孟夫人问的。”
之前沈濯将从孟夫人处听说的事情挑挑拣拣地跟罗氏说了一些,这也是为什么罗氏答应她去开那个茗香社的原因。
罗氏想想,勉强能说得过去,便道:“我也想到了,所以留神看了看,倒也还好。不过,这安福大公主可真是跋扈,当着我的面儿,对二公主是百般地讽刺;还说三皇子下场考试是装模作样,说主考是你爹,怎么可能让他落第什么的——那话,可真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