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濯看着她的异样,心中微动,却面不改色:“正是。他的一个幕僚,还特意来警告我,不要将此事说出去。”
孟夫人眉梢挑起。
沈濯看在眼里,嘴角微弯,放下手中的杯子,平静抬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三皇子非嫡非长,想必一直过得小心谨慎。这一次鲁莽行事露了头儿,只怕日后的是非,要多起来了。”
孟夫人大讶,上下打量沈濯:“二小姐好见识。”
沈濯看着她微微泛白的脸色,轻笑:“夫人累不累?要不要回去歇午觉?”
孟夫人心中一顿,再问一句:“你带回来的那个先生?”
沈濯平静地说:“是北渚先生的忘年交、小棋友,给我爹爹做幕僚的。顶着我西席先生的名号而已。”
孟夫人哦了一声,意味深长:“我还以为二小姐已经不愿意跟我学习了呢!”
沈濯笑一笑,欠身道:“夫人渊博,我还没有学到万一,怎能放你走?”
孟夫人轻笑一声,起身离去。
沈濯看着她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
……
孟夫人回到煮石居,第一件事就是吩咐长勤:“去买些蜂蜜花生来吃吃。”
天气渐暖,长勤很乐意往外跑,咯咯笑着跑了。
过了许久回来,递上花生,并一张桃花笺:“标老板说,最近要出这些新货,还有价码,让您瞧瞧。”
孟夫人颔首。
长勤和青冥都出去了。
孟夫人把花生丢下,却拿了一本书出来,正是《论语》。
按照那些价码数字一一查对了,却连成了一句话:“后觉花会恐有事于濯。”
孟夫人脸色大变。
……
……
外书房里,隗粲予又让荆四陪着吃完了午饭。
“这位孟夫人极厉害的!我们二小姐性子跳脱,常常被她罚。一罚就是各种抄书!前儿我听见三夫人取笑二小姐,说她那笔好字,正是这半年被孟夫人罚抄书生罚出来的……”
“您问孟夫人的品级?三品啊,没错儿!”
“这个月,听说没太管溪小姐。嗐,其实大家都知道,这位女先生其实就是我们老夫人替二小姐请回来的。”
“她倒不怎么出门,只是服侍她的丫头,几乎两三天就要去一趟西市给她买零嘴儿。”
“对呀!其实没我们家自己做的好吃。但是听说,她老人家在宫里就吃惯了的口味儿,改不了了。”
荆四收拾了碗碟去了。
隗粲予自己坐在桌前,拽了张纸,随手写下:
太后宫,三品女官,西市。
江南人,信,北渚先生。
四十岁上下。
隗粲予忽然脸色大变,拍案而起!
“这,这不是……这难道是……不会吧?!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
……
如如院。
沈濯在窗下奋笔疾书,一挥而就,叫来玲珑:“你马上去清江侯府,把这封信给冽表姐,让她务必帮我问出来这信里的事情。一旦有消息,立即告诉我,一刻钟都不要耽搁!”
第一五四章 穆家拜帖
沈濯坐在窗下发了半天愣,才想起来,忙命曾婶:“你赶紧,亲自去一趟,把我给欧阳姐姐捎来的绫绢给她。问她上巳去不去曲江。”
曾婶去了。
六奴便来催她:“午睡吧。奴婢还没抓着空儿跟小姐说:孟夫人这一个月天天过来转悠,小姐书房的书都被她翻遍了。照奴婢看,孟夫人听了大爷的话,怕是要给小姐加功课呢!谁知道下午又有什么教训的?”
沈濯挑了挑眉,听她的话躺下,放了帐子,却又坐起来,悄悄地在心底唤那个魂魄:
阿伯,阿伯!你在吗?
魂魄没理她。
沈濯皱了皱眉,还是继续坚持问:
阿伯,孟夫人是谁的人?原主的命数里,她也会在身边教授么?
过了好久,那苍老男子的声音才慢吞吞响起:“孟夫人原本一世不该出宫。”
沈濯大讶,忙接着问:
那她是服侍谁的?
苍老男子迟疑片刻,却答非所问:“她的命数,应该一个月后就死在宫里……”
沈濯大惊失色:“什么!?”
她一出声,六奴忙奔了进来:“小姐?小姐怎么了?”
一把揭起帐子!
沈濯强扯出个笑容,道:“没事没事!朦朦胧胧的,好像是做梦了……你去吧去吧!”
六奴满腹狐疑,半晌才扶她重新躺好,盖上锦被,掖好帐子,去了。
沈濯心乱如麻。
阿伯只知道原定的那些命数。
可现在,被改变的,太多了。
怎么连孟夫人也……
一个月后么?
她做了什么,或者说,她将要做什么,才会弄得一个月后死去……
想到孟夫人这半年对自己的教导和相伴,沈濯犹豫了起来。
就算,她真的是自己设想的那样……
只要她还没有来得及伤害自己或者家人,是不是就应该原谅她——并且,救她呢?
沈濯咬了咬唇。
要不然,防着,不查了?
这样一来,是不是能救她一命呢?
但是……
长勤老是去西市,这分明就是,在传递消息啊……
沈濯辗转反侧。
……
……
孟夫人也在窗下发呆。
花会的日期还没有正式宣布。可是看来一定是在礼部试之后,殿试之前。这个时间段,沈信言只怕连家都回不成。如果那个时候沈濯出事,沈家必定措手不及。
要不然,想个办法,不让她去了?
但这怎么可能?
既然已经这样明确告诉自己,说明自己也暴露了。
如果沈濯不去参加花会,只怕连太后都会不得安宁……
孟夫人抬头捏了捏眉心。
她已经有十来年没有发过愁了。
现在,又到了需要发愁的时候喽!
苦笑一声。
青冥走了进来,面色古怪:“禀夫人,刚跟着二小姐从吴兴回来的那位隗先生,使人来问,既然同为西席,不知能不能交流一下?”
交流?
孟夫人挑了挑眉。
哦哦,说是北渚先生的忘年交、小棋友的那位……
不过……
他跟自己有什么好交流的?
青冥顿了一会儿,道:“是荆四来传的话,还问了一句:听说小姐爱吃粽子,有没有这回事?”
孟夫人身子一晃。
外面呼地一阵起了风,吹得窗扇咯吱一声响。
青冥忙起身去关了窗子。
孟夫人低着头,轻轻地整理自己被风吹乱的鬓边碎发:“前儿我跟厨房要个粽子吃,他也觉得不忿?”
青冥心里一松,笑了起来:“那位隗先生争吃争喝的,也是好笑得很。”
孟夫人再抬头,已经又是一片淡然:“行啊,那就见见吧。花园子挨着外院犄角那儿,我知道有座松亭。你跟荆四说,明儿用了午食,我散步过去,正好下棋烹茶。”
青冥答应了一声去了。
……
……
沈濯一觉醒来,日头已经偏西。
曾婶来回话告诉她:“欧阳小姐说,正好,她父亲越级擢了水部郎中,她也要去。到时候一处说话。”顺便又拿了一张外院收到的拜帖给她。
沈濯展开看时,竟是穆婵媛递过来的,想要明日上门拜访。
竟这样密切关注着自家的行踪么?
自己昨日刚回来,今天的拜帖就上了门。
但是沈濯现在的心情没有那么好,不想应酬她。
想了想,沈濯携了帖子去朱碧堂问罗氏的意思。
谁知罗氏也正倚在罗汉床边发烦。
芳菲见她来了,抿着嘴笑:“小姐来开解两句吧。”
沈濯好奇:“怎么了?”
芳菲看罗氏一眼,悄声道:“大爷跟那个隗先生昨儿晚上没聊痛快。刚刚回来了,连朱碧堂都没回,直奔客院儿。三两句话没说完,吩咐人来告诉大夫人:第一,给隗先生把洗墨斋收拾出来,第二,今儿晚上不回内院了,就睡外书房。”
沈濯乐不可支。
洗墨斋是当年祖父要给自己弄的一个书房,父亲却嫌弃他根本就不看书,所以直接就错落成了客房。
如今竟然要送给隗粲予住,怕是转眼就得有个人去迎接祖父的怒火——既然母亲回来了,只怕……
更加上,罗氏刚刚远游归来,夫妻们相聚;昨晚沈信言却四更才回内院,今天又想不回来——对罗氏来说,这大约“是可忍孰不可忍”了!
算了,还是救爹爹一命吧!
沈濯叫过玲珑,低声吩咐了两句。然后走过去坐在罗氏身边,也不说此事,却把穆婵媛的帖子拿了出来递给她,不胜其烦:
“娘,后天就是上巳,我累得很。不想招待她。”
罗氏被转移了注意力,看了一眼,讶然:“这穆家下帖子还分着下的么?”说着,回身从小茶几上拿了一张帖子。
“这是钟夫人的帖子,给我的。说是数年不见,明天想来看我,叙旧。”
沈濯大皱其眉:“咱俩万一有一个人没跟对方商量,回个话答应了,岂不是就等于把她们母女俩都招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