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晴坐在浓阴下, 手肘支着石桌, 手托着下巴, 目光没有目的四处游走。卫翎走过来, 在她对面坐下。初晴眯着眼睛看着她,声音懒懒的;“你和御哥哥都说了什么, 能告诉我吗?”
天边的晚霞如烟, 似遗落在凡间的漫漫红尘,落入少女的清澈的眸心。
卫翎扬起嘴角, 眼前的女孩真是傻的可爱,明明怀疑她和容御有什么,一边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一边小心翼翼的试探。
卫翎想起自己十岁的时候, 母亲已经开始教她处理深宅内务,要不是卫氏遭难,她现在应该是一个称职的当家主母。而她几乎能猜得到初晴的成长经历,不管是照顾她的侍女还是教授课业的夫子都不可能像母亲或是家中长辈那样对她敦敦教诲,容御不会将主要精力用在对她的教导上。初晴虽然比起高门深闺中长大的大家闺秀多经历了许多风浪,心性却比深闺中长大的女子单纯得多。
想到这里,她心中颇为感慨,吩咐一旁的侍女;“去取一坛陈年美酒来。”一个侍女领命而去。她又其余的侍女道;“这里有我在, 你们都下去罢。”
侍女们都退下了, 初晴笑着看她,“你要和我谈心啊?”
卫翎道;“你不是问我和表哥说了什么吗?我当然要将闲杂人支开了。”
初晴立即坐直了身子,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卫翎扑哧一笑, 环视一圈四周,目光重新落灰初晴身上, “告诉你吧,去给皇上贺寿只是一个幌子。”她将容御暗中弹劾大皇子,又将搜罗到的幕氏兄弟在北疆贪污的罪证暗中送给大皇子的事对初晴说了一遍。
初晴睁大眼睛,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这些容御都不曾对她说过,随即又想到,卫翎为甚么要告诉她这些?卫翎如果不想说,完全可以敷衍了之的。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御哥哥真的希望我知道吗?”
卫翎一笑,“你知不知道对他来说都是无所谓的,他只是懒得和你解释。”
初晴有些黯然,双手紧握成拳,又松开,“他什么都不对我说,一直都把我当成小孩子。”
卫翎深深看着她,“初晴,你是不是很喜欢他?”
初晴的脸红了红,凉风徐徐吹过,她的脸颊却似乎更烫了。她摘下落在身上的一片花瓣,望着满地落英,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卫翎笑道;“你表达的这么直接,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当然,你的心思他肯定也是知道的。”
初晴抬起眸子,心,就像被一只手攥住了。他那么聪明,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可一直以来,他任何表示都没有……
卫翎叹了口气,缓缓道;“初晴,你真的了解他么?”
“我知道啊,这些年,他一直很辛苦。”初晴合了合眼睛,她的御哥哥是一个有深谋远虑的人,他背负着仇恨,亦是世上对她最好的人。
对她而言,他就是这世上最重要的人。
这时,两个侍女走了过来,一个人端着酒坛,另一个人端着两只酒杯。侍女将手中的东西小心翼翼放在石桌上,然后又退了下去。卫翎打开酒坛,到了满满两杯,自己拿起一杯慢慢饮下。
然后,她对初晴说起了在北疆的经历;
“当年我为了方便接近慕氏兄弟扮成舞姬,终于被慕淮安看中,成了他都侍妾,我又花了一番心思得到了慕淮安的信任,设法拿到了幕氏兄弟与突厥的左贤王暗中勾结的证据。”
她轻描淡写的说完,初晴的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震惊,这样的经历对她来说,这的是难以想象的。
“御哥哥知道吗?”不等卫翎回答,她摇了摇头,“他一定不知道吧。”卫翎是容御的表妹啊,容御怎么可能让她做慕淮安的侍妾?
卫翎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的说;“他当然知道,他在北疆还有别的眼线。不过这也是我自愿的,他能怎样,我是待罪之身,他还能把我当成卫家小姐养在府里,让我风风光光出嫁吗?”
初晴拿起酒杯,仰头喝下,酒杯重重落在石桌上,压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激动,“他虽然不能给你体面的身份,但也可以保护你一生富足无忧啊!”
“富足无忧?”卫翎笑了笑,“人活着只要富足无忧就够了吗?当年我的祖父被牵连,举家流放到南疆,当时我才十岁,路上的条件很苦,我的祖父因为年纪大走不快,被官兵活活打死。我的父亲和叔叔都自尽了,其余的家人,有人自尽,有人饿死,有人病死,一家三十余口到了南疆剩下不到十个人。到了南疆,我们被卖到当地的官宦人家为奴,做着最苦的最累的活,还经常忍受主人的责打。”
说到这里,她又自斟自饮喝下一杯,双眼蒙上一层悲哀,声音平静的如一潭死水;“不到一年,我母亲就去世了,又过了几年,就在你这个年纪,那个官员的儿子看中了我。我便跟了他,依然是奴隶的身份,但至少能活得好一点。当时我什么都不懂,他每次赏给我一点好东西,我就感动的不行,”她自嘲一笑,“其实那些对他来说都不算什么,而当时的我就是那么傻。”
初晴看着她,轻声问;“那他对你,到底算不算好?”
卫翎摇了摇头,“他有妻有妾,不能为我去除奴籍还亲近我,害我成为众矢之的,受尽了他的妻妾的刁难。后来我偷了府上的银子,一个人跑了出去,我的父母都过世了,南疆没有我牵挂的人,我听说秦王在嵩山,便来到嵩山投奔他。父亲自尽前,将玉佩留个我娘,我娘临终前又将玉佩给我,当时她就告诉我,我有一个表哥在嵩山,如果我能逃出去,投靠他是唯一的出路。卫氏的玉佩可以证明我的身份。”
她定定看着初晴,借着几分醉意,笑道;“你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是可怜我,还是觉得我很脏?”
初晴摇了摇头,心里不是滋味,她只是为卫翎感到难过,卫翎比她还可怜,那样惨痛的遭遇,是她完全不敢想象的。
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卫翎依然支撑着那副满不在乎的神情,“我知道,我这样的人,有许多人都看不起,可我没有别的办法。我不过是恶心自己,为了活着,自己恶心自己。不过这些都过去了。我既然活着,就一定要报仇,为了活着能舍弃的东西,为了报仇为什么不能舍弃?”
初晴抹去眼角的泪,嘴角牵出一抹微笑,“一切都过去了,你以后不用这么辛苦了。”
卫翎胡乱抹了一把眼泪,她开始只想提醒初晴容御有多危险,却情不自禁的说出了这些年的经历,那些不堪回首的事,说出来,反而觉得更轻松了。
“我没有那么乐观,你知道,他和我背负着一样的仇恨,对于我们这类人来说,比儿女情长重要的东西太多。你要什么呢,岁月静好,一双一世一双人,可他一天不是皇帝,就如同在刀刃上行走。”
初晴只感觉嗓子火辣辣的痛,声音哑了下去,“我明白……”
“你要他和你花前月下,你认为他能给你什么承诺?”卫翎叹了口气,意味深长的看着她,“你可知道花前月下的代价?他可以为了权力辜负你,可他在大难临头的时候,你却未必能全身而退。”
初晴的心像被狠狠撞了一下,“不管他遇到什么危难,我都不会退缩的!”
这一刻,卫翎仿佛在初晴的眼中看到了一抹决绝的坚定,就像一个勇士即将奔赴沙场,准备为了捍卫信仰流尽最后一滴热血。
她眼中露出一丝同情,虽然那些不堪的过去都是烙在心上的疤痕,她却觉得自己的初晴比初晴更好一些。虽然她吃过许多苦,可她早已看破了红尘,而初晴,如果她真的将容御视作比生命更重要的信仰,等待她的又是什么命运?
酒香醇和花香混在一起,醇郁而压抑,初晴深吸一口气,试着调节气氛,换了一个话题,“你的武功都是在嵩山学的吧,你是怎么做到在短短几年里练就一身好武艺的?”
卫翎笑道;“我主要修炼内功,当然付出了一些别人看来十分惨痛的代价。”
“你付出了什么?是不是因为练武伤了身体?”初晴关切的问。
卫翎笑了笑,“没什么,只是很难有孩子了,不过这对于我来说真的不算什么。”
初晴叹了口气。
这个夜晚,两个人在树下喝光了整坛酒。
虽然容御不在身边,初晴却更深彻的体会到了他的痛苦和责任。她知道容御承担着多少,他要权力,要复仇。而她只要他!
等他回来,她一定要告诉他,不管遇到什么危难,她都心甘情愿为他付出一切,包括她的生命。
第27章 西凉
过了几天, 初晴收到了祁雅的来信, 信中还有一份请柬, 祁雅在几个月前生下一对双胞胎, 邀请初晴到西凉一聚。
这是祁雅回到西凉后写给初晴的第二封信,第一封信还是在一年前, 祁雅告诉初晴她即将大婚的事, 初晴给祁雅寄去了礼物。没过多久初晴就随洛熙回了京城,以后一年多初晴辗转南北, 和祁雅再没书信联系过。
初晴将信给卫翎看,她认为祁雅找她只是单纯的叙旧,卫翎也看不出祁雅有别的不轨意图,毕竟容御离开没几天, 从西凉的上京到嵩山最快也要两个月左右,祁雅写信的时候根本不可能知道容御会离开嵩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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