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也不看柳如月,只问,
“以针作药,驱除大小姐面上污浊之物,不知大小姐可能忍住疼痛?”
柳如月垂眸,闭上了眼睛。
从小到大,府中为她不知找了多少大夫,扎针也好,吃药也好,她早就习惯了,还有什么疼痛是受不住的。
看这银针小成这个样子,手掌心都不一定能刺穿,能有多痛?
她只是失望,这人人称赞的颜神医,居然也要用针灸这样的俗气法子。
要不是想着怕柳夫人难过,她早拿鞭子将人打出去了。
柳夫人看柳如月这样,怕颜神医不高兴,不好好救治,又怕说话会打扰颜神医施针,动了动嘴唇,终是什么都没说。
挥手屏退了婢女。
柳如月脸上的红斑,看似杂乱无章,细看来,也是有规律的。
从上往下看去,左右两边的红斑中央都有一条浅紫色的波纹,从眼睛处一直蜿蜒到鼻翼。
宁绾将烧好的银针沿着紫色的波纹一路往下扎,才扎下第一针,柳如月就将身子蜷缩起来。
这和以往的针灸不一样,一针下去,浑身的骨头像是被碾压过一样,尖锐的疼痛直达脑门,刺激着神经。
柳如月也是个能忍的,即便痛入骨髓,她也咬紧牙关不愿表露出来。
只是十来针以后,脸颊一侧还没有扎完,柳如月已经痛苦的挣扎起来了。
那是,针包里的针可是在煮沸的药水里泡过三十六天的,药水早就渗透进了针里。
针扎下去,带着药性,把皮肉里面睡着的虫子惊醒,还将虫子的去路都堵死了,虫子只能在皮肉里横冲直撞,不痛才怪。
“母亲!”柳如月喊着,就要伸手把脸上的银针抓下来。
柳夫人按住柳如月想要抓下脸上银针的手,虚抱着柳如月,一面用手绢抹着眼泪,一面轻声宽慰道,
“盈盈,娘知道很疼,可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颜神医医术高明,那是有目共睹的。你且忍忍,待你好了,就不用再遭罪了。”
又叫丫头拿来一块折成几折的帕子,放到了柳如月齿间。
宁绾也道,“大小姐再忍忍吧,忍一时,得一世,若是胡乱动弹,只会前功尽弃。”
柳如月好像把这句话听进去了,接下来,不管再怎么痛,她的脑袋都没有摇晃一下。
实在痛得狠了,就死死咬住帕子,死死抓住床单,指甲抓得变形。
一会儿下来,帕子咬得变形,汗水浸湿头发,手两侧的床单被抓破,满屋子只剩下柳如月痛苦的呻吟声。
痛苦得好像随时都会死去。
柳夫人只觉得自己心在滴血,她受不了女儿这样的疼痛,试探着问,
“颜神医,可以用止痛的药石吗?要是颜神医没带,府里有的,我让人拿过来。”
“不能用。”宁绾说。
不是不用,是不能用。
止痛的药石,都是麻痹神经。
麻痹了柳如月的神经,也能麻痹红斑下方虫子的神经,这样治下来的效果,差得太多。
就算这回治好了,说不定还会有下次。
与其次次都要受苦,不如一次就把痛苦受完。
柳夫人点点头,愈发搂紧柳如月。
笑着,轻声说道,“盈盈,会好的,这次之后,一定会好起来的。你是娘的心肝宝贝,娘知道你疼,可是盈盈,这回以后,你就能好了。”
反反复复,没有间断,只重复一句——你会好的。
最后一针落下,宁绾看向柳夫人。
柳夫人依旧笑着,只是双眼噙满了泪水,看上去很是悲伤。
第一百二十七章 挑拨离间
这让多愁善感的宁绾有了一瞬间的感伤。
她要是也有这样一个疼爱她的母亲该有多好。
母亲要是健在,也会把她搂在怀里,左一声右一声的喊她心肝宝贝吧?
母亲的怀抱,应该很温暖吧?
会不会,像个小火炉?
宁绾有片刻的失神。
可惜,她连她的母亲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只听娄氏说起过,是个难得的美人儿。
美人儿,美人儿……
宁绾叹气,这世间的人,不管男子女子,好像都只在意女子的皮囊。
好像没有人在意,再美的脸,百年过后不过是一堆枯骨,一捧黄沙。
“血!”
柳夫人的声音打断了宁绾的思绪。
她伸手拦住柳夫人拿着手帕要去给柳如月擦拭鲜血的手。
针包里的针用了大半,密密麻麻扎在柳如月的脸上,针下的鲜血浸出,与汗水溶为一处,流得满脸都是,看上去,颇是触目惊心。
“柳夫人不必害怕,污浊之物只能随着鲜血流出,这是正常的。自然,柳夫人也不必心疼,施针越痛,大小姐好得越快。”
宁绾松手,起身,在铜盆里净了手。
柳夫人擦了泪水,将宁绾请到外屋,让人端来茶水点心。
宁绾抿了一口茶,道,“柳夫人若是放心不过,可以另请了大夫来为大小姐诊脉。”
柳夫人面上一红,连忙摆手道,“我是相信颜神医的……”
“无妨的。”宁绾笑了起来。
柳夫人对柳如月如此偏爱,看见柳如月满脸是血,自然是放心不过的。
请了大夫才诊脉,也是正常的。
论起诊脉,她可比不上大夫。
柳夫人面上愈红,细声道,“我会让她们小心点,不碰到银针的。”
宁绾点头。
不碰到银针,其他的,随他们折腾吧。
“关于饮食方面的忌讳,夫人就按照从前大夫所说的办就是了。”宁绾饮一口热茶,说。
柳夫人连声说是。
“劳烦姐姐将我的匣子收好拿来。”宁绾又对柳夫人身后的婢女道。
婢女点头,进屋收拾去了。
柳夫人眼泪挂在睫毛上,强颜欢笑道,“颜神医一路辛苦,没顾得上休息就来为盈盈施针,想必累了。我已让人备好了厢房,颜神医若是不嫌弃,就在府中住下吧。”
那么多针还扎在柳如月脸上呢,看颜神医的样子,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把银针取下来的。
她要是不把颜神医留下,等颜神医走了,谁来将针取下?
针取下之后又该怎么做?
瞧瞧柳夫人眼里的紧张,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银针不能动,除此之外,擦拭鲜血时,可在热水里加入少许盐,得辛苦大小姐就这样躺一夜了。柳夫人且放心,我既然肯为大小姐施针,就有把握治好大小姐的病。今天到此为止,明天我会再来一次。”
宁绾起身告辞,不管柳夫人怎么挽留,就是不肯在文国公府住一晚。
自古有本事的人多是怪性子,宁绾不愿意,文国公府的有求于她,也不可能拿刀架在她脖子上,硬是要把她留下来吧。
“那,我让人送颜神医出去吧。”柳夫人道。
颜神医不愿意留在文国公府,那她就派人跟着颜神医走,颜神医走到哪儿,她的人就跟在哪儿,这样,总不至于把人跟丢了。
宁绾拎着沉香木匣子,没有说话。
柳夫人还要继续劝说,沈嬷嬷在一边轻轻拽了一下柳夫人的袖子。
正在这时,外边跑进来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她笨拙的行了礼,着急道,
“夫人,夫人,外边来了许多人,好像是有人受伤了,流了好多血,二公子说,请颜神医过去一趟。”
“发生了什么事?”柳夫人问那年幼的小丫头。
小丫头说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柳夫人听得糊涂。
沈嬷嬷却是怯怯的看向了宁绾。
宁绾也觉得来的应该是被她伤了的那两个人。
柳如风让她过去,一来为那两人治一治,二来嘛,是想留她作客。
她才不去。
那两人对她不客气,她伤了他们,就不可能为他们治。
柳如风要留她,可以,但不是今天。
“柳夫人送我出后门吧。”宁绾说。
这便是不应柳如风的约了。
让柳如风知道,恐怕又要以为是她从中作梗,故意不给他面子。
柳夫人犹豫片刻,领着宁绾去了后门。
后门打开,门外站着的几个健壮男子立马围了上来。
“二公子着实客气。”宁绾笑着对柳夫人说,“怎么请我来的还想怎么送我回去。”
那几人赔笑道,“颜神医辛苦,二公子特意让我们护送颜神医回去,马车就在前头,颜神医请。”
护送是假,是怕她一走了之,收拾不了她,特意让人来堵她的吧?
宁绾连说二公子客气,余光暼向柳夫人。
柳如风是怎么请的人,柳夫人听沈嬷嬷说了一点。
请人的时候不客气,送人的时候倒是客气。
她对那几人道,“你们进来。”
语气不善。
几人站着不动。
他们是二公子的人,只听二公子的话,二公子让他们请颜神医过去,他们就要请了颜神医过去。
柳夫人冷笑一声,“我竟不知,文国公府是轮到二公子当家了吗?那还真得写信问问世子爷。”
柳文定出门在外,一年难得回几次家,可对待家里的事情,不动则已,一动起来,那是连国公爷的面子都不会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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