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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窗朱户 (李禾苗)


  裴昶然沉声道:“自然早早接了过来的好,他曲文钧不是已经急不可耐地想逃离此处了吗?走,上马,你带路去将军府。”
  他伸手一拉,周子耀翻身坐在他的身后,马蹄踏踏扬起尘土,直接往将军去疾驰而去。
  曲文钧坐在床上,窗户洞开,此处的空气中总带着几分尘土的味道,他算不上喜欢却也不厌恶。
  半个月前,父亲曲建章给他私下带了书信,他看完书信后,一个人坐在房中笑了半天,世间荒唐事委实不少,费了不少心机争取来的大将军之职,居然就这么没了。
  曲建章果然是个自私自利心胸狭隘的小人。
  苍天在上,这一年多来他从万全都司追敌深入痛打敌人,又从万全都司追到了榆木川,一刻不曾停歇,他有抱怨过吗?
  根本没有!
  可叹,他这位父亲大人说他身子病弱,病弱又如何,叫人心灰的不是这个身子,而是他不想停却不得不停下来的意志力!
  今早起身,他听见底下人窃窃私语道:“陈国鼎鼎大名的战神裴昶然裴大将军马上就要到了,屋里头的那位终于可以消停了一会儿了。”
  他听后又猛咳了一阵,终于外衣也无心穿戴整齐,坐在床沿良久,只觉天色黯淡无光,他真的要回去京城那个囚笼般的大宅吗?
  一阵骏马奔腾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他站起身来穿上玄色大袍,一头乌黑的青丝束上头顶,戴上玉冠,推门走了出去。
  珍珠跟在裴昶然的身后,进门就瞧见了一位瘦高个的清丽男子,他站在院中身后的一切都成了背景,翩翩气质犹如高山上的雪莲,遗世而独立。
  只可惜,他看起来好像天气马上就要下雨,乌云罩顶的阴沉沉。
  珍珠吸吸鼻子,听见裴昶然道:“曲公子,看见我来了不高兴吗?成国公说你急不可耐想离开此地,我马不停蹄地过来了,把手头的事情交待一下,你即可回京。”
  她听到一串极为好听的男中音说:“谁说我着急了,裴将军可住下来慢慢接手,曲某愿意陪您接着打鞑子,回京之事无需着急。”
  此话一出,裴昶然的脸立时就黑了。
  他在这里做什么,将士们是听他的,还是听这位男生女相的家伙,简直就是不可理喻,趁早该干嘛去就干嘛去,省得看着碍眼。
  好在他有兵符在手,爱配合不配合吧。
  裴昶然心里怎么想,嘴上就怎么说:“既然我已经到了此地,出征打战的事情就用不着曲公子烦心,我先带人去休憩,明日一早即刻去兵营见人。”
  他说着不再看曲文钧一眼,自行带人进去找地方入住。
  珍珠跟着裴昶然进去之前,好奇地扫了那人一眼,他的脸色越发显得难看了,惨白的表情让她觉得那人即刻就要倒下去。
  王大福跟着她走进去,一边走一边小小声地道:“娘娘,你觉不觉得那曲公子瞧着也不太像坏人啊,倒有几分惹人怜惜。”
  珍珠还没接话呢,就听见走在前头的裴昶然冷道:“王大福,你是不是活腻了,既然如此把你送给曲公子可好,也可去好好怜惜人家一番。”
  王大福吓得顺手拍了自己一个巴掌连声道:“嘴贱,嘴贱,奴才知错,您可千万别把我送出去,奴才还得好生侍候娘娘呢,都说一奴不侍二主,哪有把人送来送去的道理。”
  裴昶然冷哼一声,斥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当夜,珍珠被安置在了裴昶然的房间,久违的又和他同睡一塌。
  


第28章 夜话
  将军府并不大,比起王府来要小而简陋许多。
  周子耀原本还是一力邀请他们去府上,可裴昶然倔脾气上头非要住在将军府,他看着周子耀说:“子耀兄,我若是今晚就被这一点点小事打败,接下来我还当什么将军,你若是真心想帮我,就先把跟着我来的五百个兄弟给安顿好了,至于我自己不劳你费心。”
  周子耀听完后,默了片刻,不再多说,自行出门带着那五百精兵前往军营。
  裴昶然反客为主,把将军府里里外外都走了一遍,方才发现这府上是一盘散沙,连个像样的管家都没有,于是他随手叫了两个男仆过来,叫王大福号令两人赶紧收拾一间屋子出来。
  他挑了一间左侧的大房间,中间隔着厅堂,右边就住着曲家那位阴沉沉病皑皑的大公子。
  珍珠在一旁看着也帮不上忙,最后看着情形不对,问了一句:“那我呢?我今夜住在哪里?”
  此话一出,王大福连同两位男仆都下意识地抬头看她,看得她莫名觉得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
  裴昶然顿了顿,口气淡淡地道:“这里简陋比不得王府宽敞,今后你就和我挤一个房间吧,你看看…”
  他一手指给她瞧:“这里统共不过五间房,除了咱们这间和曲大公子这间,剩下的三间都小得不像话,且连窗户都没有,里头空气浑浊,如何住得?一间留给王大福吧,今后府上的事情都由他照应着,我出来的时候带了些银子,能顶上一阵子,都交与你看好了,要使什么吃什么叫王大福去办。”
  王大福一听连声应道:“是,是,是。奴才一切都会打点的好好的,请王爷和娘娘放心。”
  这裴王爷自说自话下了死命令,珍珠纵使有心再辨上几句也无从说起,不管怎么说,她总归已经嫁了他,是他正经八百的侧妃。
  当夜,两人简单洗漱了一番,就上了床。
  雕花檀木大床,说是大床比王府那个宽阔得足以睡上四人的床又小上许多。
  珍珠先行一步睡在了内侧,裴昶然脱了靴子睡在外侧,两人同盖一床被子。
  初秋时分,此地却已阴凉,她躲在床角有点冷。
  裴昶然斜眼瞧她道:“你躲在角落里打什么摆子,过来我给你暖暖。”
  珍珠结结巴巴地道:“不,不用了吧。”
  裴昶然怒道:“你怕什么,我还能吃了你不成,你跟了我这些日子,我是打过你还是骂过你,或许还不让你吃饭穿衣了?”
  他说得那么严重,吓得珍珠抖了抖,慢悠悠地往他这边挪了挪。
  裴昶然身上热气腾腾,果然就觉得暖了许多。
  两人齐头靠在一起,他叹道:“珍珠,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是不是让隔壁那个家伙给吓住了?他算是个什么东西,有我在你莫怕。”
  珍珠小小声道:“我不怕啊,只是人生地不熟的有些不自在罢了,你不用担心,当初我在袁家庄那是有名的泼辣,谁要是想欺负我爹,都得先看我的脸色!”
  裴昶然扬起嘴角笑道:“哦?这么厉害!你小时过得开不开心?你家里这么穷,你爹又没什么本事,想必异常辛苦吧?”
  珍珠微微摇头,声音中带着笑意,她说:“不会啊,我爹待我可好了,有几文钱都交给我,家里吃的用的都叫我管着,我说干嘛就干嘛,我一不开心,我爹就吓得直哆嗦。我们家虽然穷,可是没有不开心,也不觉得有多辛苦。”
  她侧头看他:“你呢?有钱有势,过得很舒畅吧?”
  裴昶然面色黯淡,声音骤然间仿佛结了冰,“你大概想不出来,我十岁到十五岁的那段日子里,经常是有了上顿没下顿,这世上没人记得有我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啊!”珍珠惊道:“怎么会,你可是堂堂王爷啊!你爹是当今皇上,照理说侍候你的下人都应该有很多个啊,你瞧瞧咱们王府这么多下人!”
  裴昶然冷笑道:“你哪里知道,那些下人惯是看人眼色的,主子若是不受人待见,下面的人自然也是应势而为。”
  一时间屋里沉默,珍珠不知说些什么好了。
  裴昶然突觉今儿是怎么了,特别想和她说说自己的事情。
  他伸手抓住她的手,紧紧握住了,道:“至今为止,我还不曾与人聊过我的亲娘,她是个宠妃,在宫中过了三十几年,直到临死前那一年都是我爹最宠爱的妃子,他什么都依着她,却万万没想到最后是被他给亲手给毒死的,你能相信这样的事情就在我眼前发生吗?”
  珍珠被吓住了,哆嗦着道:“你在胡说八道吧?”
  裴昶然嗤笑:“今夜并不曾饮酒,怎会胡说八道,这是真的!只不过他为何如此,我娘亲又为何心甘情愿喝下毒酒,我至今不知。”
  珍珠瞪大眼睛瞧他:“那你不想法子去弄个明白,换做是我,定会想知道!”
  她试着说:“或许,你可以直接问问你爹?”
  裴昶然摇头,道:“那时我少年意气,出了事后满心悲愤就再也不曾叫过他爹。他找过我几次,见我一副冥顽不灵的样子,便不再与我说话,那时我得了耳鸣症,他叫人来医治我,除此之外就不管我死活。”
  “如此过了几年,他带兵亲征,最后死在了途中,这事就成了永久的谜团。”
  裴昶然说着,语气中透露出几分茫然,“人人都说先帝是一位英明的贤主,当年就是死在榆木川之外的大漠中,他死了之后无人愿意替他出征。我自告奋勇地提出领兵,那是我第一次的出征。那年我十五岁,凭着一腔热血打得敌人三年不再进犯我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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