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桓持枪冷笑,说话间已举步而上,“火烧得那么旺,不是找死是什么?”
大半夜,深山里唯一的一点火光,简直是打着旗子把他们所处之地昭告天下。
他出枪招招致命,宛遥虽不懂武功,却也能看出秦征落于下风,而项桓又自带一股狠劲,再这么下去,只怕对方凶多吉少。
“项桓,你先别打了!”
她说话不顶用,急得快跳脚,情急之下无计可施,于是猛地跑上前从后面将他拦腰抱住——
项桓用枪的时候是全神贯注的,他根本没想到过会有人抱住他,也从来没有人在这种情况下,做出这样的动作。
纤细的胳膊自后紧紧环过来时,枪锋的力道还未收去,这一刻,他握着雪牙怔愣,竟就这么被宛遥拉着退开了数丈。
“疯了你!”回神之后,项桓转身朝她吼道,“不要命了?知不知道我刚刚差点打到你!”
“对不起,你先别气,先别气……”宛遥摸着他胳膊顺毛,“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有幸躲过一劫的秦征仍不敢放松警惕,他一面抬袖擦去唇角的血渍,一面倒退回洞内,挡在陈文君跟前,神情警觉地盯着项桓。
他恶狠狠地收回视线,拨开宛遥的手,握着她肩膀上下打量,“你怎么样?”
“受伤了没有,有没有吃亏?”
宛遥如实摇头:“我没事,其实你误会了,秦大哥他不是那样的人……”
他听完一怔,立刻炸了:“你还叫他大哥?!”
他漫山遍野的找她,生怕她遇险,回头打架了她帮着人家拦他的枪不说,转头连哥都叫上了,这叫什么事儿?
宛遥忙改口安抚道:“不是不是,你是大哥,你是大哥……项大哥!”
项桓抱着长.枪一脸不悦的侧身,就见她追过来解释:“你听我说嘛,秦……秦公子他没把我怎么样,带我来这儿也是事出有因……”
宛遥简单的向他讲诉来龙去脉,项桓并不是个能轻易被动之以情的人,目光依旧细细地琢磨着对方。
讲到最后,她眸色微沉地望着守在陈文君身旁的秦征,语气怅然:“陈姑娘都病成这样了,你就放过他吧。”
项桓听完冷笑,不以为然,“一个大男人,威胁女人,我看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对此宛遥并不反驳,却在迟疑了片刻后,认真道:“他好不好我不知道,但不管怎样,我还是想帮他们。”
她此言一出,不只是项桓,连秦征也跟着一愣。
“你要帮他?”项桓皱起眉,显然觉得不解,“你帮他干什么?”
宛遥看了看陈文君,“陈大小姐怎么说也是因为我才嫁入梁府的,我不能见死不救。”
他声音放低,想提醒她不要逞强:“你会治么?”
“我也不知道……试试看吧。”
“试试?眼下这种情况可不是闹着玩的,两个大活人,满城戒严,你怎么安置他们?”
“我家的厢房有空余的,可就是平日进进出出的下人太多……”宛遥思索着计划道,“这样吧,我在医馆有间单独的小院子,寻常人不会去的,足够隐蔽。倒是可以让他们先住在那儿。”
项桓冷峻着脸不说话,他仍觉得这件事办得不痛快,宛遥小心观察他的表情,伸手过去轻轻拽了几下衣袖。
“项桓……”
他抖了抖肩膀不着痕迹的甩开。
“项桓……”她小声说,“我知道你特地来找我,找到这里也费了很多功夫。”
他指尖摸着光滑的枪杆,眼睛漫无目的地扫着四周的一草一木。
“就帮我这一次吧?”宛遥试探性地去握他的小臂,然后拉了拉,没有动,再拉了拉。
“好不好?”她讨好地说道,“我做好吃的糖醋排骨给你吃啊。”
项桓终于被他拉的松开了抱枪的手,满心无奈的走了几步,随即想起什么,又问她:“那山下那帮人怎么办?”
见宛遥满眼不解,他补充:“你爹,我爹,季将军还有西市的金吾卫全来搜山了,总得给他们一个交代吧?”
“……”
完全没料到自己一个人居然能出动一支这么大的队伍,宛遥也彻底没了主意。
“不……不如。”她盯着他看,“就说是你不小心把我弄丢的……”
“什么?”项桓看着她,这个理由天外飞仙得都让他一时忘记了发火,反而不可思议地重复道,“我把你弄丢的?”
“这不是……你平时也没少做吗。”宛遥也很无奈,“如果我一个人全揽了,他们多半也不会信。”
“……”
仔细想想自己居然没理由反驳,他好像还真的干过这种事。
项桓头一次认识到作恶多端的下场就是百口难辩。
他终于败下阵来,把黑锅扛在肩上,“算了算了,怕了你了!”
*
山下的灯火连成了一条蜿蜒盘旋的龙,喊声此起彼伏。
走在最前面的是宛延和项南天,各自举着火把照路,但又非常谨慎的避免同对方有眼神交流,就这么不尴不尬地行了半日,隐约瞧见远处有人影。
项南天将火凑近了一照,“项桓!”
周遭的金吾卫们见状,皆欣喜地互相传达:“找到了!人找到了!”
宛遥正灰头土脸地跟在他身后,项南天拨开草丛给儿子开路,先是冲着宛遥关切道:“不要紧吧?”
见她不做声地摇头,继而又去问项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后者避开他的目光,一副不自在的模样开口:“没什么。”
项桓摸摸鼻尖,“我们闹着玩的,不小心走散了。”
“闹着玩!?”项南天青筋暴起,“这么大的事,能闹着玩吗!人有个好歹怎么办!?”
他难得没反驳地抱着枪看向别处,宛遥忙道:“不关他的事,是我出的主意……闭城太久了,想出来透透气。”
宛延本还在一旁暗嘲项家毫无家教,此刻听得她这话,瞬间老脸一红,紧跟着怒喝:“一个不懂事,两个也不懂事!怎么连你也跟着胡闹!”
她缩着脑袋挨训。
项南天指着儿子恨铁不成钢:“回家跪祠堂!”
宛延闻言,觉得不能输给他,立即表态:“回家关禁闭!”
“回家抄经书!”
“回家写女诫!”
……
两位爹恼得不相上下,季长川当惯了和事老,上前把他二人隔开,和煦道:“不过虚惊一场,既然孩子平安无恙,二位大人又何必动怒呢。”
项南天抱怀冷哼,却也没再多言。季长川笑着将他俩劝下山,“走吧,时候不早了,还是快些回家要紧,莫让家里人担心。”
临行之际,又回头来看了项桓一眼。
唇边的笑意不言而喻。
他还记得今日午睡时,被人慌里慌张的从床上吵醒,门外的亲卫押着他两条胳膊,还是让这小子一脚踹开了门。
真要只是玩笑,下午就不必着急成那样,满城跑了。
看破不说破,都是局中人。
季长川搂着两位老兄弟仰首感慨。
到底是年轻啊……真好。
第30章
自那之后, 陈文君就神不知鬼不觉地住进了医馆内。
白天只要得空,宛遥便会抽出时间来看她, 也再三叮嘱药童和学徒不能进院打扰。等傍晚回家, 秦征会来接她的班,夜里房中是不能点灯的, 就那么一片漆黑的守着。
幸而陈文君如今一直昏睡,倒也十分好照料。
项桓巡完街会照例过来讨口水喝。
最近的宛遥不知着了什么魔, 沉迷于翻各式各样的话本子, 尤其《牡丹亭》和《西厢记》,翻来覆去要看好几遍, 看完了还会难过, 泪光盈盈的。
他也因为好奇偷偷去瞧过几页, 然而难以得其精髓, 只有些莫名其妙,也不知究竟何处动人。
项桓剥着花生,在旁边见她一副泫然欲泣, 要哭不哭的样子,甚为不解:“……有这么好看吗?”
宛遥眨了几下眼,将书合拢,带了些许怨怼地望了望他, “反正说了你也不会懂。”
他不太甘心地张口想反驳, 刚启唇时,墙头看见秦征跃进来——他轻功不错,许多时候为了掩人耳目, 干脆就不走正门了。
“秦大哥。”宛遥冲他很是友好的点头一笑。
秦征手里提着一袋新鲜的香桃,“适才去买药酒,瞧见这桃香甜,给姑娘带了一些来。”
“好,谢谢。”
他搁下之后,含笑施礼,“我先帮大小姐舒活经脉,您有吩咐尽管叫我。”
宛遥满眼感动地目送秦征推门进屋,由衷地叹了一句:“为伊消得人憔悴……秦大哥可真是个重情之人。”
项桓瞧见她无比艳羡的神色,心中却不以为然,兀自捡了个桃在手中把玩,冷冷哼道:“哪里重情了?
“他要真喜欢,又何必让别人娶她?若换做是我,就把人抢过来!”
嗯,简单粗暴,果然是他的风格,毫无诗意浪漫可言。
宛遥倒也不想解释,摇了摇头,“真正喜欢一个人是不会这么做的,所以说你不懂了……”
她把杂书放下,“我去看药煎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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