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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少年郎 [强推] (赏饭罚饿)


  宇文钧摇摇晃晃地在她面前站稳, 冰凉的掌心抚上女孩儿泪流满面的脸,随后把自己额头抵了上去。
  举世乱潮汹涌,人人难以善终,而他却好像已经尘埃落定。
  此后的咸安四年,随着威武军的战败,局势彻底倾斜,再加上铁面人因药物发病的不定性,这支军队再也无法投入战场。
  魏帝除了剩余的驻军与贵族子弟组成的金吾卫,已经无力同季长川正面对抗,整个后半年,战线往前推移得越来越快。
  巴州守不住了,天子退回京城,然而如今的朝廷却维系不了这个看似庞大的国家。南方的雄狮虎视眈眈,北方的蛮族部落也隐隐有要卷土重来的趋势。
  江山在风雨飘雨里岌岌可危。
  相比之下,季长川就显得游刃有余许多,虽然表面上忙着对付魏军,却也不耽误他从手里腾出兵马,隔三差五地去南燕边境偷袭。
  原本龟缩在一亩三分地里等着看好戏的燕王时常被他打得措手不及,这位行事漫不经心的将军似乎是在借此提醒他不要妄想打坐收渔利的注意。
  燕王是个能屈能伸的人,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一度派使节频频示好,以表诚心。
  零碎的战役一直持续到咸安五年的秋天。
  等虎豹的铁骑终于踏进长安的城门,已经是行将入冬的时节了。
  这场无休无止的动荡是大魏末年的象征。
  故都还是当年的故都,旧的时代却被战火摧枯拉朽的毁去,留下山河疮痍与民生凋敝。
  当守城的将领开门投降的时候,沈煜正坐在空旷的大殿上。
  以往明晃晃的灯盏内是燃尽的烛蜡,满室昏暗。宫娥内监仿佛都知道大势已去,比树倒后的猢狲散得还要快。
  短短一年的时间,他在上百个夜深人静里骤然惊醒,在一次又一次的军报下寝食难安,年岁未过四十,却熬出了两鬓的斑白,到如今,沈煜忽然有种宿命难违的感觉。
  他消瘦而孱弱地坐在那里,浑浊的眼光缓缓扫过两旁暗淡的金碧辉煌。
  也许再过半个时辰,季长川的大军便会将这个地方团团围住,长剑指在他脖颈下,再拎着人头走出去,展示给大魏千千万万的子民看。
  死其实并不可怕,也并不让他畏惧,但沈煜仍旧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失败。
  他不好色,不贪财,未曾沉迷享乐,每日夙兴夜寐,拼劲了全力想为大魏某一个更好的将来;他也没有妇人之仁,只要对王朝有异心的,无一不是斩草除根,永绝后患;他甚至创造了一支强大的军队,有着雄厚的财力和武器——可是为何这些臣民会背叛自己?
  为何祖宗的疆土会丢在他手上?
  他会难道比先皇帝,比宣宗皇帝更为不堪吗?
  这是他冥思苦想许久也得不到答案的问题。
  萧索的北风从四面八方的缝隙里钻入,将墙上那幅清冷的画像吹得波澜微动,茹姬平和的眉目好似一瞬间鲜活起来。
  殿下的老宫女步伐轻缓地走上台阶,把一杯刚煮好的热茶端到他手边,一如既往地默默收拾好桌上凌乱的书册。
  禁庭里的太监们早就不来伺候了,一壶茶从热到冷再至见底最后蒙尘。所有人都带着观望的态度,想看看这天下到底几时会易主。
  沈煜慢慢地转头瞧了她一眼,嗓音低哑开口:“陈姑姑。”
  年迈的宫人掖手而立,礼数周全地站在身侧。
  他苍白地问道:“你觉得朕……做错了吗?”
  是天要灭大魏,还是他,灭了大魏……
  气数已尽的咸安皇帝连最后能说话的人也没有了,他面对这位跟了自己几十年的老宫女,也觉得有几分可怜可笑。
  “奴婢,不敢妄议君王。”她垂眸答完这一句,忽又抬眼,静静地补充道,“只是当年凤栖宫中,锦帐之内,圣母太后抱着初临人间的陛下,曾对奴婢说——
  “‘希望将来,煜儿能够成为一个爱民如子的皇家子孙。’”
  沈煜端着茶杯的手倏忽一顿。
  他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冲着荒凉的宫殿无声无息地笑了笑。
  殿门口的微光照出外面晴朗的天空,半点也不似宫中的阴暗潮湿,沈煜忽向往的眯起眼,虚弱且疲倦地说:“姑姑还记得,当年朕小的时候,你常用来哄我开心的那只拨浪鼓吗?”
  “朕想看一看,劳烦姑姑,替我跑一趟。”
  老宫女恭敬地应声,款款退下。
  行至殿外时,她驻足往后望了一眼。
  仿若看见这空空荡荡的王朝里坐着一个行将就木的皇帝。
  沈煜将那张母亲的画像仔细又整齐地摆在自己的面前,干枯的手指拂过宫廷画师细腻的笔触,最后落在旁边那尊晶莹繁复的玉玺上,从龙首一路往下。
  脑子里莫名冒出旧日读过的古人诗。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欢乐极兮哀情多……”
  他信手打翻那盏跳跃着焰火的烛台,看灯烛点燃帐幔,渐次烧成一片火海。
  “少壮几时兮,耐老何。”
  *
  魏王朝的百年基业终究于烈焰里付之一炬,战争洗礼过的长安城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的恢宏浩大,季长川打马自城下走过时,亦能感受到历史的厚重向他迎面袭来,那是曾经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力中心,是多少皇宫贵族,王侯将相前仆后继的地方。
  纵然岁月变迁,斗转星移,都城却依旧巍峨耸立。
  “这江山,到底不是一个人的江山啊。”
  余飞同他并辔而行,两匹战马一前一后的漫步。年轻的将军没能听明白这话的意思,只顺着他的视线朝皇城打量了一番。
  “将军,燕王那边又派使臣来信了,这回送的是锦缎和玉器,说是遥祝新皇登基,愿南燕与中原王朝永世修好。”
  他言罢来了兴致似的夹了夹马腹,“您猜猜那落款除了燕王还有谁?”
  季长川懒懒地按着腰间的剑柄,“是袁公吧?”
  余大头愣了一愣,随即诧异:“您怎么知道的!”
  他漫不经心地笑着,从怀里摸出一粒微甜的小药丸塞进嘴中细细的抿。
  “那只老狐狸哪有这么容易死,我和他共事十年,他如何想的,我比谁都清楚。”
  季长川遥望眼前绵延的关卡城防,身体随马步自然起伏,“袁傅上回吃了败仗,正需要时间修养,就是想借我的手除掉沈煜这个隐患,也好趁此时机整顿兵马。”
  余大头跟上他的速度,跃跃欲试,“将军既然知道,那咱是不是不用跟他们虚与委蛇了?眼下士气高涨,干脆派兵把南燕也一并收拾了吧,省得这帮人今后再嚣张。”
  季长川终于颦眉啧了声,转头看着他时总觉得自己教出来一个傻子,于是伸手便朝那大脑门儿上弹了一下。
  后者被他戳了个东倒西歪,连忙捂住脑袋。
  “怎么都是些傻小子,成日里除了打仗,不能装点别的吗?你以为我们的兵是天上掉下来的,不吃不喝不用休整么?”
  他翻起白眼,无奈的叹气,“真是和项桓一个德行,好在他现在是改了,你倒还没开窍……你们俩,当初若能学得宇文一点半点,我也就不至于操这些心了。”
  余飞摸着额头,当面不敢反驳,心上却不以为然地悄悄嘀咕。
  “宇文……宇文也不见得好哪儿去,他自个儿都还有一个烂摊子没告诉你呢,就他心眼多藏得深。等你知道了,不吓死你!”
  然而季长川自然不会听到他腹诽,就这会儿功夫,已经不由自主地吃了好几粒药丸。
  这东西做得很精致,本来是给他们这群大老粗润嗓子用的,却时常让他当成糖果消遣,三两天就吃完一袋。
  他含在口中品尝咀嚼,忽然想着今后大概很难吃再到了,不禁觉得有些遗憾。
  两人正走到城门边,手下的士兵跑上前来回禀。
  说三军已在十里外整顿完毕,随时可以启程。
  季长川咬碎嘴里的糖,颔首示意:“知道了,让他们动身便是,不必等我。”
  士兵领了军令,上马折返回营地复命去了。
  余飞在身旁问:“将军……真的不打算重建旧都吗?其实这地方挺不错的,山清水秀,风水也好,是咱们从小长大的地方。”
  季长川斜斜睇他,“风水这么好,还能沦陷两次?”
  余飞:“……”
  他低笑一声,回首最后眺望眼前的都城,不带留恋的轻拍战马的脖子,让它小跑起来。
  “再不错也是别人用过的东西,大魏的这一页已经翻过去了,年轻人,得学会往远处看。”
  末了,他忽又顿了下,淡淡笑道,“况且,我答应过他。男人之间的承诺,一言九鼎,万马难追啊。”
  *
  午后山风正紧时,宛遥从驿站里走了出来。
  马槽边是忙着给战马添草料的虎豹骑,店伙抱着一堆过冬用的粮食绕到后厨。如今天下初定,四周都显出一种有条不紊的忙碌。
  父母亲年纪大了,不方便冬日赶路,因此这个年关宛延夫妇就暂时留在了成都,和项家人一起等着明年开春再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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