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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烛寺佳人录 (乌鞘)


  四目相对,时平朝也笑了。
  唐云羡最后看向仍呆呆望着长公主灵牌的皇帝,“他的命是清衡的,无论此时清衡的决定是什么,我都不会以玉烛寺卿或是她朋友的身份干涉。”
  清衡诧异地看着唐云羡,等着她的是一个笃定的眼神,和缓缓的颔首。
  清衡默默地看了看手中的剑,殿内安静异常,最初她们约定行动时,唐云羡只告诉三人在什么时间去劫持皇帝,然后又把他带在哪里不许出声藏好,不管听到什么,除非哨响,否则谁也不能露面。
  可如今,害死师父的人性命就这样轻易的落回自己手上。清衡在此前做好了听命唐云羡的一切准备,却没做好自己做抉择的准备。
  她看了看长公主的灵牌,忍了许久的泪滴滑过脸颊,剑刃从皇帝的脖子移开,落回身侧。
  “让他活着吧。”清衡觉得自己的声音此时是如此的陌生,“师父一定不舍得他死。”
  唐云羡并没因为这个抉择意外,她点点头,“他们都该活着,死了多轻松,我倒要看看在真相揭晓后,这些人要怎么打算接下来的路,这些每个都想踩着别人命运去活出自己意义的人,又怎么互相收割对方的仇怨。”
  这样恶毒的话她说来也淡漠的不行。
  淋漓的滴答声从殿外闯入,下雨了,唐云羡有一瞬间的恍惚,好像许多年前那个雨后和师父相遇的日子也是这个样子,再一眨眼,她的命运就和滚出小店的铜钱一样穿过人生,来到了自己面前。
  她许久才转过身,对所有人说道:“送他们回到最开始的地方。”
  其他人点头照做,殿内很快只剩下苏蕴和唐云羡两个人,她居高临下看着地上仍为缓过神来的昔日旧友,“我们到底为什么走到了今日这样的雨中?”唐云羡像问自己,也像问苏蕴,却并不等待一个回答,“其实我知道,那天没有杀我的禁军,其实是你。”
  苏蕴忽然抬起头,她幻灭的目光终于重新在唐云羡的脸上聚焦了。
  唐云羡继续说道:“我曾经以为是时平朝,后来又以为是秦问,可我直到今天之前才想明白,秦问那天是在地宫追堵玉烛寺众,他昏迷前说,是在火里。所以他是在地宫见我逃跑没有出手,我也在之前会错了意。可我忽然想到你曾经说的话,你说放我一马并不单单只那天晚上悄无声息的离开吧……”
  唐云羡顿了顿,眼帘低垂下来,“大理寺七年前的内档说,你在当时由一名禁军捉住后供出我的位置,后被就地正法尸身烧毁……你供出我的位置,调走了其他人后,杀了留下看守你的禁军,换上了他的衣服又烧了他的尸体,想借着禁军身份的掩护离开。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去看看我的下场,如果是你当时后悔和恻隐,我如今能做的,也只有一样的事。”
  唐云羡将解药放在地上,苏蕴能爬过来够到的位置,“那一箭,你终究没有射出来,看来我们真的曾经是最好的朋友,即使只是曾经,这一点大概也是不假的。”
  苏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始终低着头,很低很低,低到看不见她的脸。
  唐云羡似乎也不想看着她等着她去说什么,沉默是最好的回答,她推开门,雨细而绵,扑到身上也仿佛是弥漫开来的水雾。
  苏蕴当时如何想如何做对眼前的自己来说并不再重要了,唐云羡知道,她们接下来要走的路并不需要这件事的真相。
  她迈出门,关上门,深深吸气,远方被雨淋湿,天地到处都是灰暗,云层翻滚中,电闪像白亮的蛇滚成一团。
  唐云羡命运的转折,似乎总在这样阴翳的雨天。
  她低声笑了笑。
  唐云羡的背影消失后,苏蕴才明白,唐云羡所说的感同身受的报复,直到这一刻,才彻底完成,那一夜所有的恩怨,她也是从头至尾尝过一遍,这样的报复,比死亡有过之无不及,是真真正正的大仇得报,是真真正正的一刀两断。
  苏蕴笑了出来,她歇斯底里的笑声唐云羡听见了,却没有为之停下脚步。
  唐云羡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雨里,消失于天地之际的潮湿和凄迷中。


第66章
  一场大雨, 雷击行宫, 大火整整烧了三四天才熄灭,贵妃也因这场毫无预兆的火势而猝然而亡, 皇帝龙颜大怒,责问了行宫督检的官员,又封了整个行宫, 搜查遍了方圆百里查看是否有人蓄意纵火,但最终一无所获。
  这一年的纷纷乱乱从入夏至初冬, 横亘了半年的光景, 帝京始终由禁军接管封锁, 出入均要查验,无论是朝堂的官员北城的贵胄还是所有百姓,人心惶惶变成人人自危,可随着皇帝祭拜归来后一场大病,所有的风起云涌都慢慢归于平息, 帝京的第一场雪落下时, 已是人间一派太平景象。
  帝京居天下正中, 整个冬天不下一片雪花也是常有的, 这次还没到最冷的一月,淡淡的莹白悄然滑落,上风湖在雪停前就人满为患,游船遍布,正是雪时午后,上风湖常年不冻, 船只穿梭在静静的雪幕里,天地之间皆是茕茕无尽的剔透晶莹。
  “有人落水了!”
  一声疾呼惊乱安逸的雪和湖舟赏雪的人,几个船循着声音很快朝发出声音的湖心聚拢,最先发现的是一个和朋友赏雪吟诗的年轻书生,他和朋友脱掉外衫,打算先下去救人。
  “喊什么喊!哪有人掉水里!”
  从他们目击有人落水的船舱走出来个眉眼殊丽,又带几分英气的姑娘,她扬了扬手上拎着的酒坛子给衣服脱到一半的两人看,“我们喝完了酒把坛子往湖里扔,不过多写二位热心了。”
  目击的两个人有些奇怪,他们明明看到个人影跳进湖里,可两人又一想,大概是雪大,飞禽略过,比较落水的声音的确很小,倒像酒坛。
  他们尴尬地套上外衫,红着脸与那位黛衣束发的姑娘道谢,姑娘男人似的手拱到一半,又赶忙收回来,只是笑着道谢。
  隔着霏霏湖雪,姑娘的笑容明亮舒朗,笑完便回了船舱,两人对视赞叹一番方才那一笑的容融于景,便也回了。
  “都怪阿穆,跳湖都这么大动静。”走回船舱的徐君惟抖掉肩上的落雪,清衡正坐在船舱里往船舷外看,也不答这一句,满眼的忧色全投进静谧的湖波,“她们怎么还没上来,不会真的出事了吧?”清衡说着站起来就往外走,“我去看看绳索是不是断了。”
  她这样说,徐君惟也只好跟出去,两人站在雪中,乌发染白也只是须臾,天未寒透,雪也不冻,落入湖里便融化得彻底。
  湖面突然冒起几个泡泡,豁然浮上一个人,清衡急忙跑进跑出,手里多了厚重的斗篷,罩在爬上船的穆玳肩头。
  “云羡呢?”清衡问。
  “水性不好,还把东西藏在这,死了也是活该。”穆玳呼出冰凉的白汽,一边抖一边拥紧湿透的自己。
  又是一串泡沫,一只发红的手抓住船沿,徐君惟慌忙握住,给唐云羡捞了出来。
  穆玳浮起登船十分从容,虽然也是冷得抖个不停,可唐云羡就狼狈得不像样子了,她一边吐水一边喘气,稀里哗啦哆哆嗦嗦被徐君惟扶回点了炭盆的船舱。
  穆玳的水性远超唐云羡,可没有办法,这藏玉烛寺马蹄金的地方却只有唐云羡知道,她当年也是为图安全,担心朝廷查到这笔钱发现自己,才取出大部分金子藏于湖底,上风湖水不深,一个猛子下水闭气游到底即便水性一般也能做到,不过唐云羡这一般的水性又因为之前的两次受伤受了影响,要不是穆玳一直在水底握着她的手又拽着她胳膊,上来这一段距离她几乎都要憋死在水底了。
  喝了徐君惟和清衡早准备好的热汤,两个人围着炭盆紧挨着坐好,船舱极暖,两人不一会儿就缓过劲儿来。
  “锁链我挂好了,把那几个箱子连上,一起拽出来。”唐云羡不理会穆玳的奚落,又喝了一大口汤,“晚上的时候用绞盘往湖岸扯,再装船上运走。”
  “还真是不少。”穆玳也惊讶湖底的财宝。
  “还有一些藏在别的地方,不过我们一次也带不走那么多。”唐云羡说得轻描淡写。
  徐君惟一惊,“还有?”
  唐云羡点点头。
  “一下子变得有钱,真是刺激。”徐君惟的眼睛都亮了。
  “我们还是要小心点,虽然如今帝京的宵禁已除,封城也重开,但务必不能大意。”清衡提醒完,眼神微微沉了下去,“而且我还听说……贵妃死后皇帝还在查访,大概是疑心火场里的尸首不是苏蕴,非要再给自己找个安心。”
  “越是这样拼命想让自己安心的人,越是永远不会安心。”穆玳冷笑着在炉火上烘热自己的手,“他一把火烧死了孟莞华和苏蕴,还疑神疑鬼,想抓我们又抓不到,我就希望他夜夜都难安寝。”
  后悔和惊惶的折磨,是她们早就打算好的报复,死真的是太容易的事,比如苏蕴,比如孟莞华,还是怀揣永无止境的痛苦活着才更像复仇的酷刑。
  唐云羡盯着炭火默然不语,清衡以为是自己提到苏蕴让她难过,刚想开口道歉宽慰,却被徐君惟打断,“藏了这么长时间他抓不到就是抓不到,如今我们就要带着大把大把的金子远走高飞啦!他更别想如愿以偿,我们非要活得有滋有味逍遥快活,这样想起他一个人又孤单又悲惨的样子,我才觉得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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