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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烛寺佳人录 (乌鞘)


  唐云羡点点头,沉默且若有所思的再转过身,穆玳不由得收了笑蹙起眉,“不好奇我为什么知道这些么?”
  “你本来就是玉烛寺少卿的徒弟,知道得多一些才对,否则这些年苦也都是白吃了那么多。”唐云羡最后的尾音已经是落在门外,话说完人也走了,穆玳冷冷看向空荡的门框,可最后嘴角却稍稍扬起,吐出声婉转的嗤笑。
  帝京城背望凤脊岭,自北向南地势由高转低,连接青越城的帝青渠像笔直一剑刺穿沃野——粼波湛蓝的温柔一剑,所到之处满是稻香农家,沿着河渠出城后朝北走,城蓊翠碧叠,依依山峦好攀不高,风景姿绝皆可入画,山间有朱门世家的别苑,也有道观佛寺,这一代美景称为百翠烟嶂,是不得不游的帝京四景之一,曙云台在这其中不少最高也并非最绿,不叫峰也不叫山则因为刚好山巅是一块平整的台地,故而因此得名。
  怀慈书院就建在曙云台巅,唐云羡走在平缓抬升的山路上,早有人把山路修成宽阔的石阶,路旁还有供人休憩的小亭窄廊。时间快到晌午,想必祭拜已然开始,山路人少,车马和仆从也都留在山下,这时道路上静悄悄的,唯有淙淙水声入耳不绝。
  唐云羡本想等徐君惟回来再见面,但她嘴上嫌弃徐君惟话多嘴碎,又时不时动手才解气,可还是放心不下。那日徐君惟劝她去安慰清衡,如今自己也该看看平常总是笑的人是不是需要些许关怀,她可能不会体贴入微和柔声软语,但好歹听听徐君惟的絮语,也算做了该做的事。
  怀慈书院白墙如玉,透过层层竹林映入眼中,墨色深瓦寂静庄肃,可声音就不那么静谧了,除了水声,争执的声音也随着唐云羡走进而越来越大。
  “徐君惟,一年前你不配进这里,一年后也还是不配,从今往后每一年你都不必来这里惺惺作态,师祖在天有灵也不想见你这沐猴而冠的跳梁宵小!”
  唐云羡定睛望去,怀慈书院方正的大门前,圣上亲手所书的御赐匾额下,两个穿着和徐君惟一样官服的人正堵在门口,而被他们阻了去路的,正是脸上没了平日里的嬉笑却也没了血色的徐君惟。


第29章
  徐君惟的十指都握得惨白, 不比脸色好哪里去, 那一瞬间唐云羡甚至以为她要出手打伤拦住她还口出鄙语的两个人,可她慢慢松开握紧的双拳, 手臂像死鸟的长尾毫无生气垂着,本该伶俐的口吃却最终一个字也没说,双唇抿得死死一线。
  她转过身, 拦门的人冷冷看着,满面怒容里尽是不屑。
  徐君惟袖口里的东西足够杀死这两人千次百次, 可宽大的象牙白袖口低低垂着, 里面仿佛空空荡荡, 就像她此时的眼瞳。
  “徐大人久等了。”
  这一句女声突如其来,门前那两人和徐君惟同样诧异,他们看着从竹林道走来的唐云羡,脸上却是不同的表情。
  徐君惟往常总说唐云羡走路显得比她官威还大,不是一摇三摆的装腔作势, 而是稳稳当当每一步迈出去都不徐不疾, 这时唐云羡也是这样, 穿着一身道姑的打扮, 清爽秀丽,可气势却跟长公主亲临没有区别。
  “徐大人,长公主说你走得匆忙,忘了带祭品,特命我来追送,我们一起进去祭拜吧。”唐云羡清清淡淡一句话说完, 眉眼动也不动,徐君惟木然而立,她却已经迈步走到拦门人的面前,“为什么不让开?”
  她语调轻慢,冷冰冰的,比颐指气使听来还过分,徐君惟上前一步想劝她说算了,可刚走到她身后,又听到她独有的冰凉腔调,“孟圣开坛讲学,贩夫走卒都能入内一听,他仙逝后倒是门下多了看门狗。”
  “你!”拦门二人之中眉眼更年轻的那个少年听了这话火冒三丈,可他的同伴却低了眼色,忙挡在他身前低语,“她是枯荣观的人……长公主的弟子……”
  徐君惟怕他们真的和唐云羡动手,也往前去隔开三人,她倒不是怕眼前这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而是怕唐云羡一怒之下两掌下去,这两个不知好歹的人真的要当场暴毙。
  “我是不是长公主的弟子来不来自枯荣观,道理都还是道理。”唐云羡云淡风轻绕过徐君惟,侧眸看她,“徐大人请。”说完头也不回往书院里走。
  徐君惟恍神片刻后,也跟了上去。
  年轻气盛的那人还想阻拦,却被另一个拽住,但他气不过,又在两人身后怒道:“果然是背靠大树好乘凉,长公主的裙幅胜荫,怕是下面不止有凉风!”
  “你!”徐君惟乍然而怒,这次拉住她的却是唐云羡,“不用管。”
  “可是他们……”徐君惟咬着牙眼眶发红,整个瞳仁在充血的细丝缠绕里一跳一跳,唐云羡从没见过她这样愤怒,“他侮辱长公主就是侮辱陛下,该收拾他的是国法,不是我们。”
  说罢,唐云羡漠然抬头去看门内前方,徐君惟顺着看去,不知秦问已经在那里站了多久。
  方才还怒火攻心口不择言的年轻人此时也看见了一身玄甲的禁军校尉,全身的力气一瞬间仿佛通通卸掉,像张软纸瘫跪在地上,他的同伴脸色比他好不到哪去,一个比一个惨白,也跪在一旁发抖不止。
  秦问冷着脸走上去,他身后的两名禁军并不问令,按剑径直快走几步,把两个已经失了三魂七魄的人扣押住。而秦问走到唐云羡和徐君惟身边时便停下了脚步。
  禁军带走那两人后,秦问才淡淡开口,“你方才话里话外提得都是长公主,就是想当着我的面激他们说出这样大不敬的话,对么?”
  “祸从口出,从谁的口出,我管不了,但说出来了,秦校尉就得管。”唐云羡和秦问都是谈吐平静却字字冷胜冰雪的人,徐君惟觉得他们一起开口,自己后背在这暑热天气里也都是寒芒。她想,幸好现在玉烛寺没了,否则禁军的校尉和玉烛寺卿这样斗起来,怕是整个朝廷都得胆寒。
  秦问并不是针锋相对说话也必然占上风的人,他不再多言,唐云羡于是也压低了声音,“我在宫中查到和刺客一样的衣料,秦校尉,你想抓的人恐怕已经在皇上身边了。”
  秦问微微一震,下颚的线条骤然紧促,但也只是一瞬他便沉下眼眸,点了点头,“辛苦了。”他走了出去,徐君惟还没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可她想问时,唐云羡却已经继续往门内走。
  书院正门内的花园开阔,走过就是正堂,里面已经坐满,祭拜的人一个个走上前,摆好祭礼,焚烧祭表,再行三次躬身大礼。徐君惟越往里走越拘谨迟疑,眼中的悲伤也越来越浓,唐云羡都看在眼里,她把原本要送的茶叶塞给徐君惟,两人一起步入祭堂。原本哀戚状的众人见了她们却都变了神色,有人诧异,有人愠怒,还有几个眼神都成了刀,恨不得要从徐君惟脸上剜肉下来。
  按理说徐君惟年纪轻轻就成了太府寺少卿,该是官场上极为受用的明日之星,她也没有什么官架官威,除了爱去别人那蹭吃蹭喝的坏毛病,怎么看也不值得这些孟原希的门人这样愤怒,其中的是非曲直,唐云羡也开始有些好奇,但除了好奇,更多是担忧。
  徐君惟的肩膀在轻轻颤抖,她低着头,在所有人的目光中放上唐云羡塞给她的茶叶,又从袖口抽出祭表,引上瓦盆里的火,明艳的火光吞没白纸,她松开手,落下的是片片漆黑的灰烬。
  有人在一侧站了起来,被旁边的人按下去坐好,也有人还不明所以,茫然的看向四周,想询问是什么情况,却又忌惮场合不敢多言。唐云羡比所有人都坦然淡定,她等徐君惟做完这些后一起站上前,两人并肩向已故孟原希的画像和牌位躬身行礼。
  结束后,徐君惟感激的看向唐云羡,点点头,她也不多看周遭各怀心事的脸,大摇大摆带着徐君惟进来,又潇潇洒洒领着人离开。
  她们之间只有脚步声,山泉和鸟鸣在风穿过竹林的飒飒细音回荡,徐君惟始终低着头,唐云羡一时竟不习惯她默然不语,只好先开口说道:“你如果不想说不用费心想怎么和我开口,我知不知道都无所谓。”
  她这样说,徐君惟继续沉默了片刻后却抬头笑了,“那两盒茶叶是我喜欢的蒸云青,你肯定是来送我的,老师他不信人死有灵,起初大家还都遵照他的意思只焚祭表聊表心意,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堆人都带着东西蜂拥而来,真的是违背了他的意愿。其实我本来也不用送的,但你又在门口接长公主的名声说话,茶叶就还是摆着好了,谢谢你。”
  唐云羡在竹林道一侧站下,“他们恨你是因为嫉妒吗?”
  “你那么优秀,自小在玉烛寺大概也是一样,想必已经习惯在他人的嫉妒里优哉游哉了。”徐君惟还是笑着,可眼中却弥漫起哀伤的雾气,凝视她的眼睛,就像此刻迷失在了大雾弥漫的海上,“其实他们怪我是应该的。因为是我害死了老师。”
  “你去杀他,但他却收你为徒,那时候玉烛寺已经没了,你已经没有理由去害孟原希。”唐云羡顿了顿,也把声音放缓,“我也相信你不会那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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