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宴散后,回屋时,福康安心中有些忐忑。
明珠性子纯良,大约不能理解他所谓的贪心是为了家族,倘若她因此与他置气,他又该如何?
实在不行,他也只有拉下脸面取消这次募捐,心知这般出尔反尔于他威严有损,但面子与明珠,两相比较,还是她的欢心更重要。
打定主意,福康安进了屋,但见披着衣袍的她正在缝制棉袄,
孩子们的棉袄不是早备了许多,怎么又做?你也不怕累着,才生完孩子不到半年,你该好好将养身子才是,这样亲自做活,如此受累,万一将来落下病根儿可如何是好?
今儿个裁缝拿来新进的布料叫我挑选,我瞧着好看,便想着给伊贝尔做成小袄,这次做的大些,来年她会走路时,穿着必然好看。
无奈摇头,福康安自认拿她没法子,那批布料是我让他们送来给你做新衣的,你倒好,浑忘了自个儿,净想着孩子!
明珠但笑不语,继续做着手中活计,他在桌前坐下劝道:即便你想给女儿制新衣,大可交给绣娘,何必劳你亲自动手?
我才是她亲娘,为她做衣服是挖空了心思,变着花样儿,怎么好看怎么来,不怕废功夫,她们怎肯花那样的力气?
你说的也是,叹了口气,福康安道:我只是心疼你,左右是明年才穿,你就慢慢做,莫熬夜。
此时苏果端来水欲为福康安梳洗,明珠赶着手中的活儿对他道:
你且洗着,待你洗罢我也睡。
好罢!
洗漱过后,丫鬟退出房门,明珠亦起身收拾了针线篮子,看着针线,福康安退避三舍,提起当初被她扎过一针,仍是忍俊不禁。
上床歇息时,两人躺在床上,不约而同的默不作声。
许久没有过这样的尴尬了,最后还是福康安忍不住开了口,你可是还在为募捐一事怪我?
沉默片刻,明珠道:没有。
可我感觉你有。
你想多了。
道罢,不听他言语,明珠回过头,看他神色黯然,问他何故这般。
恐慌, 但见他望着帐顶,缓缓开口,我收受贿赂不是一日两日了,敛财一向敛得心安理得,今儿个你问起,我才与你解释那么多,我只是害怕,看到你因为觉得我贪财而讨厌我,心虚的福康安不敢与她对视。
抚上他的手,感觉到他手心有汗,明珠温声道:我整日在家,安享的一切,都是由你辛苦撑起的一片天为我遮风避雨。
你阿玛早逝,十几岁的你便要开始与二哥一同打理富察家族。华丽光鲜的背后,不仅仅是安逸,还有不为人知的风险,这担当,须勇谋兼备,而你做到了。
我一个妇道人家,出不了什么力,又怎会无端去指责你?你下午说的那些,我都理解,所以不会怪你。
真的?闻言,福康安顿时展眉,心中甚慰,他承受的一切,皆是默默,这些年,他从不曾在明珠面前说过一个累字,苦甘愿自己尝,笑与她分享。
他不希望明珠发觉他的坚辛,也不需要她替他承担什么,只认为他一个人足以应付这世间的风霜,唯一渴望,便是她的理解,纵万人唾弃,只求你懂我心意。
这次的募捐,我心里不支持,却也不会去反对,令你难堪。勒索官员也就罢了,只一样,明珠看向他郑重道:
倘若哪里有旱灾水灾,朝廷用来赈灾修堤,关乎民生民命的款项,你不可贪。
好,纵使贪财,他也有限度,伤天害理之事断不会做,你且放心,我答应你。
两日后,福康安又收到家书,这已是那拉氏第三次在信中提及想见孙儿,福康安甚感为难。
得知此事,默了默,明珠道:
奶奶想见孙儿,天经地义,前两次你都以孩子太小不宜长途颠簸而推脱,如今孩子已近半岁,你若再推,只怕额娘不悦。你任期才一年多,也不知皇上何时会调职,这样等着也不是办法,不如,我们母子先回去罢?
这边冬天太冷,我也怕孩子们受不住,趁早回京也好,只是……
看他左右为难,有所顾虑,明珠问他,怎的?你担心什么?
拉住她手,福康安道:我舍不得你呗!这你都不懂!就你洒脱,说走便走!
瞧他说的好似她多无情似的,我还不是为了太夫人,为了孩子,你以为我就舍得离开你?
福康安闻言笑出声来,听你与我说些甜言蜜语真是受用!而后又拥着她叹息道:唉!想想快要与你分别我就难过……
第二卷 浮尘惟你参不透 第七十六回 奈何离归
晚上他又与她商议,让她等一等,他欲向皇上请旨送她回京,明珠只道不可,何必大费周章,这请旨又需时日,万一皇上不应呢?
福康安却笃定皇上必定允准。明珠又道:
即便皇上准了,等这旨意下来,来来回回又得耽误二十多日,到那时都十月了,天儿越来越冷,孩子们上路岂不受罪?有你请旨的功夫,我们已到达京都了!
明珠句句有理,福康安无可反驳,只好退而求其次,欲派博和托护送明珠回京。
他如今已是四品官,你怎能让他护送我?岂不是大材小用?
我的命令谁敢不从,再说他巴不得呐!福康安自有法子令他心甘情愿,我会告诉他,准他回京与云霄完婚!
如此还能说得过去,明珠未有异议。
待一切收拾妥当,九月十六,明珠等人从将军府出发,回往京都。
临行送别,在将军府门前,福康安心中不舍,忽然上前搂住她,深深一吻!
当是时,这回京的队伍里,嬷嬷五人,除却云霄、苏果两个贴身丫鬟,随行丫头尚有六人,小厮十人,大夫两人,卫兵二十,以博和托为首,乌尔木亦随行,能陪苏果回京,他求之不得。另有四名大内侍卫,皆是当初福康安来吉林上任时,乾隆派遣护卫他的高手。
众目睽睽之下,他竟敢做出此等举动,实在出乎明珠预料,感觉到她在推拒,他才放手,松开了她,放心不下的他又一次嘱咐道:
一路小心,照顾孩子的同时莫忘了照顾自己,到家时记得写信与我。
嗯,被他吻红了唇,明珠羞的无言,双颊火辣辣的,不敢去瞧旁人,也不知众人见此情形会作何感想。他真是胆大妄为!
随后福康安又对博和托道:保护好夫人,她若有半点差池,你知道后果!
是!博和托拱手道:卑职定当以命相护!
上了马车,行驶后,明珠掀帘回望,心生不舍,两人成亲虽有几年,却一直貌合神离,而吉林的松花江上,才算是他们定情之处,她怎能不留恋?
然而京城还有太夫人在殷切盼望,她不能自私的只顾自己与夫君朝夕相对,惟有暂离别,先回京,等他归来。
明珠不在身边的第一夜,福康安很不习惯,翻身想搂人,却发现身边空空如也,都道日久生厌,才分别他又开始想念,也不知此刻的明珠到了哪里,可有客栈歇脚?
明月高悬,客栈中,
孩子们已由嬷嬷哄睡,明珠躺在床上,看着洒进来的月光,回想着福康安温暖宽阔的怀抱,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这一路兼程,暂且无话。
当看到城门时,博和托心下一松,长途跋涉了将近一月,终于安全到达京都,不负将军所托。
早有人快马回府禀报,得知明珠已进城,心急的那拉氏亲自到府门前相迎。
下了马车的明珠看到那拉氏与郭络罗氏等人立在大门处,心中有愧,忙上前搀扶,日头高照,额娘何苦候在这儿,在屋里等儿媳抱孩子去看您就是。
我是迫不及待想见孙子啊!在屋里等也是焦急,不如出来的好!遥望着明珠身后,看着嬷嬷们抱着孩子过来,那拉氏眉开眼笑,
你们可算回来了!来来!让我瞧瞧我孙儿!哎吆!接过孩子抱在怀里一瞧,惊喜的那拉氏直感慨说他与福康安小时候一模一样!
郭络罗氏招呼着众人回屋再说。
到得那拉氏院中,坐定后,那拉氏对明珠尽诉忧心,
你们出发后瑶林便写了信,十日后我收到信,想着再过十日你们便会归来,却一直不见人影,我这心里头急得啊!
也不知你们是有事耽搁了还在吉林没有启程,还是半路出了岔子,想再写信问问瑶林,你二嫂却道:万一你们已经走了,我再这么问,瑶林那边也跟着担忧,岂不是徒添麻烦?我只好再等等,想着再过两日你们再不回,我就要写信了呐!
但听明珠解释道:路遇暴雨,道路难行,加之伊贝尔病了几日,这才耽搁了行程。
那拉氏一听这话忙问,伊贝尔病了?什么病?现在如何?
明珠笑慰道:只是咳嗽,那几日见不得风,现下已然大好。
那就好!那拉氏又去逗弄伊贝尔,小女孩朝她咧嘴笑笑,那拉氏欢喜不已,哎吆!知道我是奶奶么?好孩子!也不认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