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嫂,我知你无法接受,可三哥已逝,这是事实,挂孝球也是对三哥的敬重。
一日不见棺材,我就不信瑶林没了!明珠倔强道:我说的,不许挂!你们谁敢乱来,即刻逐出府门!
三嫂!福长安还想再说,多罗不忍劝道:
诚斋,你就听三嫂的罢!
可若不提前准备,等他们迎柩归来,只怕来不及,到时候叫外人笑话!
莫管那些,真回来再说,多罗可不希望三嫂再动怒伤身,你得顾及三嫂的心绪。
好罢!福长安无奈地挥了挥手,众人只得又将才悬挂的孝球取了下来。
伊贝尔亦无法相信,她心中的阿玛,可是战神一样的存在,怎会突然病逝呢!自知无缘爱情的她,已将亲情当作重心,然而老天竟要让她失去至亲么?
看着母亲坚定的神色,伊贝尔也不敢当着母亲的面儿哭,只能偷偷流泪。四婶说,她的母亲需要希望,若是打碎,她会撑不下去的!
半月后的一天,伊贝尔正陪着母亲在房中抄写吉祥经:
八风不动心,无忧无污染,宁静无烦恼,是为最吉祥。
依此行持者,无往而不胜,一切处得福,是为最吉祥。
正虔诚地写着,忽闻外头有人来报,
夫人,三爷的灵柩马上到府门前!此时的下人本该称呼主母为福晋,可明珠不许,承认了这个称谓便等于承认了福康安的死讯,她怎会愿意呢?
灵柩!千念万盼,她只希望他能给她一个惊喜,活生生的归来!如今,梦将要灭了么?
由伊贝尔搀扶着的明珠心都要跳出来了,却依旧强装平静,稳着步子踏出门槛儿,来到前院。
不见棺材不落泪!说的就是她罢!沉重的棺椁被抬进府时,明珠正好迎见,远远的瞧着,触目崩心!像是一汪黑色的深谭,要将她淹没!
蓄在心底半月的泪,汹涌而出,盈满眼眶,落如断线珠!
如果望断天涯仍不归来,我如今又为何要盛情以待。
如果空梦一场缘逝江海,你当初又为何要将情花栽?
真的是他么?他怎么能躲在冰凉的棺木里不理她呢?也许只是想跟她开个玩笑,他藏在里面,就等着她打开棺盖,然后他会坐起来,笑嘻嘻给她一个拥抱,像平时一样,雀越地欢呼着,明珠,我回来了!
果真如此,她一定饶不了他!非暴打一顿不可!
想象着期望的情景,忍着满溢的苦涩,明珠毅然呵令,开棺!
护送棺椁的杨芳闻言,受到了惊吓,
夫人!此棺不可开!入殓时,棺中放了灯芯草、麝香等药材,棺椁间用石膏封过,可保主子容颜不损,主子已去月余,若是开棺,尸身恐怕无法完好保存!
说什么尸身,她不信!明珠固执己见,含着泪水再次下令,少废话!开棺!
纵然旁人说她任性不知礼,不让福康安安息,她也义无反顾,一定要开棺!
第五卷 旧事经年入梦枕 第两百六十六回 心死殉情
多罗不知如何是好,开棺的确太过冒犯,福长安于心不忍,明白她等了那么久,不会轻易死心,遂摆手道:
罢了!开罢!让三嫂见三哥最后一面……
杨芳也是头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形,可是主子已入殓,这棺若是砸了,主子如何安息?
我会即刻命人再打造一副棺椁。
杨芳无奈,只得命人将砸开棺椁!
封了石膏的棺椁很难分离,还怕伤了主子的遗体,必须小心翼翼,侍卫忙了一个时辰之后,才将棺椁分离,撬开钉死的棺盖!
真相就在眼前,明珠竟不敢去看,然而,她寻的答案近在咫尺,怎容她再继续回避?
德麟与伊贝尔搀着母亲一步步走向揭开棺盖的棺材,快到跟前时,她强自镇定,松开儿女的手,自己走了过去,周围没有酸腐气息,尽是药材香。
探头一看,那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但见棺木中,躺着一个人,双目紧闭,面无血色,似乎只是病重昏迷一般,
瑶林,你回来了!明珠探出手,握住他的手,那么冰凉,令她心颤,在这儿躺了这么久,一定很冷罢?我给你暖暖。
就像平时,他上朝归来后,双手冰凉,她都会给他暖,而他则会笑眯眯地看着她,满脸幸福。
两个孩子也瞧见了父亲的遗体,伊贝尔捂唇不敢哭,生怕惹母亲伤怀,德麟到底是男子汉,可以压下悲痛,顾全旁人。劝慰母亲节哀,虽然他也明白,节哀是废话,哀痛只能深藏,无法终止,若能节制,便是装模作样。
明珠只道无妨,说口渴,让德麟倒杯茶,丫鬟赶忙去斟茶,德麟转身去接。
不防母亲突然撞向棺木,吓傻了德麟和伊贝尔,额娘!
茶盏碎落在地,德麟的心也拧在一处。
若非亲眼目睹,怎肯向天认输,
枉她独守信念,不认丧不肯哭!
绝望的明珠拼死一撞,却撞向柔软,抬首一看,眼前是杨芳!
只见杨芳捂着胸口感觉被撞出了内伤!夫人这是牟足了劲儿啊!
反应过来的德麟、伊贝尔,多罗赶忙过去拉住她,
三嫂,你怎么能轻生呢!儿女尚未嫁娶,你怎么忍心丢下孩子们!
额娘!你眼里只有阿玛?就没有女儿么?伊贝尔抱着母亲泣不成声,
阿玛离开,你会难过,难道额娘离开,女儿不会难过么?额娘若执意寻短见,女儿誓死追随!
傻女儿,你还小,还有日子可过,还有期待可盼,可是……她的心,已经空了,
你阿玛是我的全部啊!没了他,我一无所有!
德麟凄怆流涕,额娘还有我们姐弟啊!
夫人冷静,主子有遗书给您!说着,杨芳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赶忙拆开,递给明珠,
遗书?他还写了信么?
颤抖着接过,明珠含泪展开信纸,但见上写:
相思的重担累的我英雄气短,天涯的遥远苦了你柔肠百转,纵情深似海,难抵此生缘浅,然虽死无憾,终是铭心一段。若先赴黄泉,也算了却,钟卿一生的誓约。
为子爱身,千万保重……
最后的一横,拉出长长一笔,明珠甚至能想象到,当时的场景……
但见杨芳满目悲怆,讲述着主子最后的情形,
主子当时身子很虚弱,属下劝他躺下休息,他却不肯,说有话与夫人说,定要属下去拿笔墨,
写了一半儿,主子突然就不动了,但他双目仍睁着,盯着桌案,属下还以为他在措辞思索,过了好一会儿,仍是这个姿势,握着笔,手却不动,属下才发现主子有异……
人世间最后的一刻,他还在想着她,想着当初曾对她许诺的誓言!钟卿一生,是他的一生……
明珠忽然想起,在她生德麟时,曾因大出血险些丧命,福康安向上天许愿,愿用二十年寿命,换她醒来……她倒是醒来了,他的寿命就被折了么?
他说:未及半百终无憾,愿折福寿渡卿颜。
可是没有他陪伴的长寿,只是煎熬啊!
亲眼目睹主子离世的杨芳动容道:主子写信那会子,曾嘱咐属下,若是他有意外,千万看好夫人,不许她殉情……
捧着信纸的明珠滑落在棺材旁,已是肝肠寸断,瑶林!你好狠心!亏我那么信你,相信你还活着,你居然……就这么去了!丢下我说我就走,你怎么舍得,怎么忍心啊!
为子爱身!拿孩子作挡,不许她轻生,明珠好恨,为何要她做这未亡人,苟且偷生!
伏在棺材旁的她,泣涕如雨,哭得难以起身!
棺材被毁,众人便将嘉勇郡王抬了出来,安放在灵堂内,蒙上陀罗经被。
这一天到晚,亲朋百官,前来吊唁。德麟怕母亲太难过,请她去内堂休息。
纵去内堂又如何?
明珠回绝了,一则是,福康安去世,他的夫人,理该在场迎送宾客,二则是,来人众多,福长安一人忙不过来,丰绅殷德虽来帮忙,丰绅济伦、豪雅也在场,到底不是福康安的孩子,而德麟,才十六,无从应对这样的场面,她这个主母,必须在场帮衬!
纵然心在滴血,她也要抬起首来,帮孩子应付来往众人,不能丢了福康安的脸面,丢了富察家的名声。
至少,在灵堂中,她能与他近一些,若是去内堂休息,便远了……
往日辉煌的富察府如今一片沉重的苍白,来往祭奠的人络绎不绝,有人真心痛惜,有人幸灾乐祸,暗笑这富察家族从此便要开始没落!
入夜后,人渐散。明珠依旧跪在福康安身侧,任伊贝尔再劝,亦不愿离去。
她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仿佛他只是在休憩一般。
我们分别时,你说过,待我今年生辰,会再亲自做一碗长寿面,我还在等着那碗面呢!你起来做啊……
真的好后悔,我为何要回京,留你在贵州,若是我陪着你,也不至于让你久病不医,积劳成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