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童也是可怜,平日生意冷淡也就罢了,那两天好不容易好了一些,偏偏又摊上了人命官司,你们瞧,现在还哪有人敢上门?”
“这说来也奇怪,你们说这沈家小姐虽然不是沈公亲生的,那也是名门闺秀啊,怎地离家出走后就住进了老童那儿呢?”
“你说说你,糊涂了吧,沈家在城东,刘家在城西,她为了刘公子离家出走自然就要住离刘家最近的客栈,而且老童这里生意不好,人少,这样做起事情,比如幽个会什么的才方便嘛。”
众人恍然大悟。
只有一个人质疑地问道:“可是,刘公子那样的富家子弟,难道连个别院都没有吗?让一个千金小姐独自一人住在客栈,始终有失礼数吧。”
“人家是千金大小姐,还未明媒正娶,怎会轻易同意被人金屋藏娇,有什么好奇怪的。”
“就是,没想到这沈小姐在京城中名不见经传,可这性子倒是刚烈,连婚姻大事都想自己做主,只可惜这好端端的一朵鲜花却被禽兽不如的东西给糟蹋了……”
“你可小声点,若是被人听见了,可别把咱们都给连累了……”
“哼,你们怕,我偏偏不怕,虽然不是血脉相连,可沈小姐毕竟也是他的自家妹子,这杀了人还不算,又毁了人家清白,可不就是禽兽不如……”
“行了行了,刘三儿,你这就没意思了,祸从口出懂不懂?不说了不说了,就这么散了吧……”
只片刻间,原本还围着中间最大一张茶桌的人群散去了大半,只剩下一个从头到尾都一言不发的老先生和那个依然有些义愤填膺的汉子。
那老先生语重心长地道:“刘三儿啊,都说了你多少次,这话啊,有些说来无妨,有些却只能藏在心里,你这么不知分寸,早晚会招致祸端啊……”
那汉子摸着头,纳闷道:“穆先生,我就是不懂,那沈熙可不就是禽兽不如,怎地还说不得了?”
老先生解释道:“他若是被定了罪,你说也就说了,可万一以后被免罪放了出来,这诽谤污蔑可是咱们普通百姓能担当的起的?你马上就要离开京城回乡了,一定要记得人言可畏啊。”
汉子眉毛一竖:“那么多人都看见了,他还能逍遥法外?穆先生你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该不会也认为这青天白日的杀人不用偿命吧?”
老先生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朝楼梯口走去,苦笑道:“你呀,真相有时候可不是只靠着一双眼睛与耳朵能看得出来听得清楚的,再说,你哪里知道这世间欠债不还钱杀人不偿命的是大有人在啊……”
见再也听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事,苏蔷收回了心神,若有所思地朝对面的元福客栈望去。
虽然看不到里面的状况,但门外还偶尔有人停下来对里面指指点点,却没有人进去过。
有人赶着马车过来,木板车上还有个人护着上面的几大坛子酒。
苏蔷瞧着那两人的背影有些眼熟,直到那马车在客栈门口停下,她才认出了他们来,唇角微扬,不由得轻笑了一声。
吴蓬也循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仔细认了认正在忙着将酒坛子搬进客栈的两人,惊讶地低声向她确认:“是云都统和张左卫?”
那两人身着粗布麻衣,都高挽着袖子,动作利落简单毫不拖泥带水,倒是十分像靠一身力气养家糊口的劳苦汉子。
他们这么做,自然是为了打探消息。
见她点头,吴蓬感慨道:“没想到云都统这么拼。”
她也没想到。平心而论,她甚至有一瞬间怀疑过他是否会在这件案子上行事公允,毕竟他与睿王都是太子一党,此次无需有多努力,只要稍作松弛便能除掉一个劲敌。
但现在看来,说不定还是自己不太了解他。
约莫两刻钟后,他们从客栈出来,笑着与应该是童掌柜的人告别。
张庆牵着马,云宣却抬起头朝茶楼看了过来,目光扫视了片刻,停在了二楼正对着客栈的窗户。
正在犹豫是否要下去与他们一同回去的苏蔷突然在不经意间触到他的目光,心中蓦地一动,虽然离得很远,却仍然好像能看清他那清澈的眸子。
待她们出了茶楼,云宣已等在了门口,先微笑着解释道:“我方才先回了趟家,听见施伯说你们出门来闲逛,便想到你们可能就在这里。”
看了一眼已经驾着马车拐过弯的张庆,苏蔷笑道:“我们不知云大哥要来送货,不然也趁着车子过来了。”
将目光看向她身后的吴蓬,云宣问道:“不知吴姑娘是否有些累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吴蓬不妨他会关心自己,一时间愣住,正不知该如何回答时,却又听他道:“倘若累了,正好让你张大哥先捎带着你回去,这坐木板车的机会可是很难得的。”
第50章 鹊桥归路(五)东街
苏蔷与他穿过大街小巷, 路过小桥流水,漫步在小河畔,最后在岸边的石椅上坐下小憩。
垂柳树荫,水声潺潺, 日光正好,正午后黄昏前。
不远处的大街上人声熙攘,这里却不见人迹, 可见人人脚下皆匆匆, 都在忙碌着各自的生计。
云宣的眸中亮着阳光下的波光,微笑问道:“这是与你第一次在晋安城散步, 所以走得快了些,累吗?”
“路虽然长了些, 但远没有宫中的枯燥乏味, 不会累的。”她一脸轻松, 抬眼望向不远处小桥上来来往往的人群, 目光有些悠远, “我记得家乡也有这样的一座小桥, 河边也种着垂柳树。但也可能是离开得太久了, 看哪里都像是故乡。”
最后一句难免有些感伤, 他默了一默, 指着那座小桥道:“我小的时候, 曾被人无数次从那里扔了下去,所以我瞧着它像是一口锅,随时都有可能把我倒下去。”
他说得很随意, 显然是有意想要让她开怀一笑。
苏蔷想起曾经听到有关他的传言,据说在他十四岁参军之前,一直都在晋安城流浪。
现在他自是名满天下风光无限,但想来那些年的日子也是艰辛困顿吧。
纵然很想知道有关他以往的一切,但不愿他回忆太过心酸的时日,她悄无声息地转了话题:“听说将军自小在京城长大,与沈熙的关系匪浅,若论私心,可相信他在元福客栈犯下的杀人案吗?”
“虽然沈家兄妹并非血亲,但沈熙待她向来亲厚,他自然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更何况整个沈家都将沈妍视为沈家千金敬爱有加,”略一沉思,他道,“但据我所知,沈妍性子孤僻,在沈家也只与沈熙亲厚,即便对沈公夫妇也很是冷淡,应该与她小时候的经历有关。”
苏蔷心下一动:“小时候?与她被收养有关吗?”
“对。”云宣点了点头,道,“她的亲生父母原本是沈家的下人,后来沈家意外起火,是他们将沈公救了出来却命丧当场。沈家为报答她父母的救命之恩,将八岁的沈妍收在膝下为义女。但也许正因如此,她才无法视沈家为亲人。”
“是啊,毕竟自己的亲生父母是为他们而死。”苏蔷终是明白,问道,“但是你方才也说,沈熙待她亲厚,倘若他对她当真并非只有兄妹之情呢?”
“虽然沈熙对长阙公主情深义重,但我也不敢妄下断言,毕竟那些高墙大院内的秘密也不见得比宫城中的少多少。”沉吟片刻,云宣问她道,“你今日在茶楼可有收获?”
微微点了点头之后,她旋即又轻轻摇了摇头,有些郁闷道:“好像是有,但又不太像疑点,总之太模糊,连我自己也说不出所以然来,而且我总觉得刘洪品不只是目击证人这么简单。”
云宣亦有同感:“不错,刘洪品这个人我虽然只见过一两次,但他的确只是一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沈公不想将沈妍许配给他是自然的,但沈妍想嫁给他却有些奇怪。”
“这件案子看起来再也简单不过,却又处处透着蹊跷,看来最关键的便是刘洪品第一次离开之后屋内又发生了什么。”她想起一事,问道,“听说将军昨日已经去了大理寺一趟,可见到沈熙了?”
想起沈熙当时的失神落魄,云宣微蹙了眉:“他只是在第一次被提审到大理寺时坚称自己因与沈妍饮酒醉了过去,然后便再也不愿开口。他毕竟是沈家公子,大理寺也不敢滥用私刑,所以一直也没有新的进展。不过,元福客栈的小二也确定他是在刘洪品第一次出现前一刻将酒送进去的,当时楼下的客人都听见他们在房内争吵时沈熙已经醉得厉害,一直嚷着让他滚出去。”
他因沈妍拒绝回家而在失望之下喝得大醉,神志不清后将她奸杀,倒是滴水不漏。
苏蔷皱了眉,只觉眼前迷雾重重:“今天是十九,明日早膳后去沈家,午后再去探访元福客栈,后天搜集线索准备聆听第二天大理寺的重审,希望这几日能有所收获。”
云宣看着她,唇角的笑意含蓄而清浅。
似是感觉到了什么,她侧头看他,眉头还未来得及松开:“将军笑什么?”
他看着她拧在一起的眉心:“这是你在明镜局接手的第一桩案子,定然会有些压力,本来想与你四下走走以散散心的,现在看来反倒是适得其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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