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思之后,她终于接受了睿王的安排,因为若是他执意不愿将许阳调换出宫,那这个办法是对他和他的族人伤害最低的法子。
也许,这也是他在又一次伤害许诺后应该承担的罪责。
睿王从万福宫的现任中选了一个内侍出来,让他去安排许阳的事。
一切如他们所料,许阳自然是不情愿的,但他本就是个没有什么主意的,又听说若他不照办便会连累所有族亲被抄家被砍头,吓得不敢再有半分异议。
许阳既是在刚被逼入宫中的第一天便已然自宫,而洪浮也说明每次他进到许诺内殿时她都在场并且他们只是为了安抚许诺的情绪,那通奸之说自然毫无道理。
“之前我和皇后都曾派人来赢州打探许阳一家的境况,得到的消息都是他在家中和妻儿团聚,生活平常,也并未外出,虽然不能被皇上知道这件事,但他们既然找人假扮他们一家人,那便自然有把柄留下。我们找到了那些假扮许阳一家的人,他们的长相与许阳一家都有几分相像,他们承认是有人给了他们一笔钱,让他们只管住在许家的院子里,只是不能随意出门,而那个出钱的也许不够谨慎,也被轻衣卫找到了,正是逸王的一个党羽,这也成了他与此事脱不了干系的证据,目的是向外人掩饰许阳一家早已被胁迫离乡的真相。至于他的那个妻妹,也承认收了银子,所以才恰好出现在了那晚行宫的晚宴上并认出了许妃。”云宣揽过她的肩膀,将下巴轻轻枕在了她的头上,疲倦而又安心地微微合上了眼,声音满含疲倦,“再加上许阳的证词,柳贵妃和逸王都难逃其咎,而且他们的许多党羽也因此而被牵扯进来。虽然这件事关乎皇家颜面,皇上已经下令秘而不宣,相关的一些人也被押往到了京城,但逸王和柳贵妃表面上一切如旧,其实已经彻底失去了皇上的信任,只怕很难再东山再起了。”
总算尘埃落定。
他没说一件事,苏蔷便觉得自己紧绷的心弦会松一松,直到听到他的最后一句话,她终是彻底放松了心弦,看着从眼前潺潺而过的清澈溪水问他道:“那我失踪一事呢?”
“自然是有人不想让你将查到的真相公之于众,所以便派人将你掠到了这深山之中任由你自生自灭。”言及此处,云宣抱着她的力度又大了几分,似乎是在担心他方才说的话会成真一般,“虽然你并没有看清劫掠你至此的人长相如何,但却发现那人正是昔时在梅岭害得许妃小产的那个刺客。”
苏蔷了然地点了点头,如此一来,害死许妃腹中骨肉和意图对她杀人灭口的幕后主使便都不言自明了。
即便没有物证,也捉不到人,但这两句话也就够了。
所以,所有的事情也算有了个交代了。
这件事终是落幕,她心中再无别的担忧,但其他的困惑却愈加明晰起来,比如年小黛。
她思量了片刻,仔细而反复斟酌后,终是决定向他问清楚,便轻声开口问道:“之前,我与你曾经提起过崔公子的一个师妹,就是名唤年小黛的那位姑娘,你之前可认得她吗?”
她的声音听起来极为平静,但她心下却是前所未有的紧张,问出这句话也是鼓足了勇气,不是因为她不相信他,而是隐隐觉得他和年小黛之间定然有什么故事,而且是她不曾参与也无法进入的故事。
可她等来的却是他的沉默以对。
正因如此,她才愈发担忧,不知道自己是否问错了话,也不知道他不肯回答自己的原因。其实沉默也不过是片刻的功夫,更不敢侧头去看他的神情,但她却似乎已经等了许久,直到再也耐不住性子准备再向他问一遍时,却突然听出他的呼吸声均匀而沉重。
原来他不是不愿回答,而是已经睡着了。
这几日来身心俱乏,他该是累坏了吧,所以才会在这里倚着自己便入了梦。
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感不知从何而起,刹那间便弥漫了她的整个身心。
她突然间便想通了。
他既愿意将有关自己身世的秘密都对她毫无保留,那其他的事情又怎会瞒着自己,他不说,大概是因为那本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或是他已经答应了旁人不会轻易外传,或者是想寻一个适当的时机告诉自己。
总而言之,他不说自有他的道理,而非存心隐瞒自己。
心疼他这几日的日夜不休之后,苏蔷不由自嘲地无声笑了笑,为自己莫名其妙而来的多疑。
为了让他安睡,她就那样陪着他坐了近小半个时辰,当然,在盯着眼前的溪流不到一刻后,她也闭上眼睡着了。
这几日因为担心外面的情形,她也不曾安眠,这时放下了心中的大石,自然愿意入睡,更何况他睡着时的呼吸声似乎有催眠的妙用。
青翠山谷中,潺潺溪水边,两个人相互依偎的人都入了眠,却又似清醒着一般纹丝不动,好像都生怕吵到了彼此的美梦。
小半个时辰后,她被先行醒来的云宣小心翼翼地抱回了茅草屋,她在那里又睡了大约两刻钟后才悠悠醒来。
那几乎是她有生以来睡得最为香甜的一次,明明睡的是最简陋的床榻。
她醒来的时候,于伯和刘正已经离开了,虽然刘家村也没有让他们惦记的人或事,但他们还是急着回家,说他们已经在这里委屈了好几日,若是他再不放他们回去,那便是不尊师重道,要被赶出师门的。
云宣笑着对她说,自从于伯收了刘正这个徒弟后,认为最有资质承继他衣钵的人终于出现了,所以时不时地便不在乎将他逐出师门。
虽然只是短睡,但他的精神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脸上的倦色也消失了许多。
苏蔷亦是精神饱满,与他一路说笑地向行宫的方向而去,入目之处皆是山林中的美景与恬淡。
因为明日才会启程,而今日他唯一的任务便是将她寻回,所以他们走得并不快,权当散步一般,悠闲而自在。
夏日的深山中,万树生荫,拦下了大多热气,她知道,一旦自己出了这座山,踏入了行宫,她便又是明镜局的女史了,不似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身边陪着心上人。
云宣应该还没有得到欧阳默已经自尽身亡的事情,否则他定然会将那件事的来龙去脉查清之后告诉她,到那时,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将向之瑜说过的话对他如实相告。
正如向之瑜所说,睿王虽然看起来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但他任由她为所欲为便是默许了她的行为,而云宣忠心耿直,若是得知了其中内情,与他自然会针锋相对。
她没有把握自己能劝服他,也清楚就算他知道向之瑜手中攥着能让她父亲沉冤得雪的证据,他也无能为力。
事实便是如此,君便是君,臣便是臣,有时君随意的一句话,便足以让臣万劫不复。
她还担心自己会连累他。
正如她所料,在她回到行宫后不久,向之瑜便命人传她去福景园,看时间应该在她刚踏入行宫的时候那边便得了消息。
见她施礼之后,坐在正堂主座上的睿王妃让她起了身,随后朝身边的阿信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将宫人刚刚为自己送来的一杯凉茶给她递了过去:“这几日你定然吃了不少苦头,这杯茶是贡品,权当为你压惊。”
苏蔷接过,道了谢,一饮而尽,觉得这茶除了冰爽之外,似乎与其他的也没什么分别。
但如此闷热的天气,能有一杯凉茶入口,已让人身心爽落了。
从她手中又接过空茶盏后,阿信领着殿中其他的宫人鱼贯而出,并为她们关上了门。
殿中的四角放着新换的冰块,让里面比之外面阴凉了许多,向之瑜拿起一把做工精致的团扇轻轻扇着,抬脚看着她,神情却是比方才肃了一肃:“听说你被人劫去了这里的后山,是谁?”
苏蔷如实答道:“轻衣司的副都统苏复。”
“还真是他。”向之瑜饶有兴致地道,“对你感兴趣的人还真是不少。”
苏蔷垂首,不动声色地道:“他是逸王的人,这么做也只是为了阻止我调查真相。”
“哦?是吗?”向之瑜扯唇一笑,不以为然,“既然他们以为他们的计划天衣无缝,而且还付诸了行动,那便不会怕人查,就算你再冰雪聪明,云宣再加上几个轻衣卫无论怎样都会胜你几分,他们不去对付轻衣司,反而劫掠了你,未免取轻舍重,更何况,你是皇上钦定的查案人,无缘无故突然失踪,就算是柳贵妃也不好在皇上那里洗脱嫌疑吧,他们岂会在如此关键的存亡时刻另生枝节?”
苏蔷知道她必定已经查到了什么,所以才会如此笃定,但她觉得她应该并不知道她与苏复乃是旧识,也不愿让她知道,以免她又会利用苏复另做文章,便继续假装糊涂道:“奴婢也不知其中内情,也许是因为我在与洪浮谈话时被他们的人发现了吧。”
“这个也不无可能,不过,”向之瑜轻轻摇着扇子,眸光含笑,让人不明其意,“不过,我倒是觉得那个轻衣司的副都统并不是想害你,而是想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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