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黑脸少年充满希冀的眼神,溯辞没有推辞,跟着他一同去祭小双儿的坟。
一路上黑脸少年絮絮叨叨地与她说起漱玉斋当学徒的见闻。
鲁大师傅乃是漱玉斋最金贵的手艺师傅,最善雕琢玉器,偶尔也做些金银器的模具,小双儿跟着他学的也是这些。偶尔还会抱怨鲁大师傅严苛,让他雕些古怪的模具。但抱怨归抱怨,小双儿的尽心和热忱所有人都是知晓的。
言谈间,二人很快来到城郊一处新坟前,坟头光秃秃的,仅立着一个简单的墓碑,秋风拂过,带着说不出的萧索味道。
黑脸少年从包裹里翻出祭祀用的东西在坟前摆开,又拿出另一个小小的布包,念念叨叨地说:“小双儿,这些都是你在漱玉斋的东西,掌柜的嫌晦气都给丢出去了,我偷偷捡了些眼熟的回来。你最爱琢磨这些东西,我把它们埋在这,也算个陪伴。”说着就在坟边刨起小土坑来。
溯辞眼尖,一眼就从那一堆小玩意里瞥见一个奇怪的东西,弯腰拾起,问道:“这是什么?”
她的指尖拈着一个小圆铁片,状如铜钱,上头雕刻着深深浅浅的花纹,却被刻痕划花,辨认不清具体的图样。
黑脸少年搔了搔头,道:“好像是前阵子鲁大师傅让他练手刻的。”
溯辞问:“可否借我一用?”
黑脸少年有些茫然,想了想并未拒绝,道:“仙姑请便。”
等他收拾妥帖后跪在坟前上香烧纸,溯辞从怀中抽出银笛置于唇边。悠远的笛声散入风中,以曲安魂乃是云浮宫引渡亡者的习俗,一支镇魂曲清婉绵长,听得黑脸少年都忍不住伸手擦了擦眼角。
直到一曲终了,溯辞一手抚胸,朝着孤坟行了个云浮宫的礼。
***
再说左骁卫府。
李檀不敌薛铖,却越挫越勇。在不知被第几次揍趴下后,他拄着枪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用手背擦去唇边血迹,冲着薛铖扬首道:“再来!”
台下一片鸦雀无声,早从最开始看热闹起哄变成了一派肃色。
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以李檀如今的实力,根本无法与薛铖匹敌。薛铖在起初简单粗暴地殴打之后,也慢慢开始提点一两句李檀的枪法,纵然他满脸不屑,但往后的招式竟慢慢规避开这些短处,十几个回合下来虽然落了一身伤,但枪法却有了肉眼可见的进步。
是个可塑之才。
薛铖心里给李檀扣了个戳。
就是愣了点。
他并不理会李檀的挑衅,反手收剑归鞘,顶着他错愕的目光大步上前。
李檀顿时怒从中来,一枪又朝薛铖捅去。
可惜如今他已是强弩之末,薛铖轻巧避开那一枪,一记手刀劈落在他的腕间,震落红缨枪。同时出手一把揪过李檀的领子,推搡着将他带到高台边缘,毫不留情地把他丢进人堆。
“找大夫给他看看。”薛铖整了整袖口,拾起红缨枪对李檀道:“这份狼狈样子还好意思说再来?等什么时候有长进了,再找我拿你的枪罢。”
李檀面色有些复杂,避开了薛铖的目光,低低哼了一声。其余的人得令,连忙架着李檀往外跑。
“剩下的人。”薛铖面色一沉,冷声道:“若我没记错,这个时辰应当是骁卫府当值巡街、留守操练的时候吧?”
看热闹的一众骁卫面色顿时一僵。
“擅离职守偷闲摸鱼,统统给我跑圈去!”薛铖喝道:“围着骁卫府,跑不满一个时辰谁都不许停!”
“是!”众骁卫虽面露菜色,但无一人敢抗令。
这样一尊大佛压在上头,谁敢造次?
等演武场的众人散尽,魏狄这才乐颠颠地走上前,对薛铖抱拳道:“恭喜将军威震左骁卫府。”
薛铖瞥了他一眼,把李檀的枪丢到他怀里,道:“你盯着他们,我去看看那些巡街的。”说罢大步流星朝府外走去。
负责巡街的一共五个小队,以穿连南北的朱雀大街与玄武大街为纵轴、横贯东西的长安街与长乐街为横轴,将京城分为四块,一个小队单独负责一块的巡视。由于主干道的特殊性,另有一小队负责朱雀玄武大街的治安。
左骁卫府位于城西北地区,薛铖巡视过西北区巡街小队后,策马向东而去,途经皇城高墙,不多时便来到了东陵王府附近。
马蹄渐缓,薛铖转头看向东面那层叠的屋舍院落,伸手抚上衣襟,昨日魏狄带他去挑的玉坠子此时正躺在他的怀中。
既然都到这里了……
薛铖微微拧了拧眉,犹豫片刻后还是翻身下马,将马系在街边的棚子处,而后慢慢朝幽深的巷子里走去。
这个时辰应该起了吧?说不定出去了?
薛铖有些迟疑。
罢了,出去了正好,悄悄给她留屋里好了。
薛铖点了点头,怎么想都还是觉得悄悄放她屋里比较省事。否则,他该说些什么?
长这么大给人送礼次数屈指可数的薛铖顿时觉得有些头疼。
难道要像她一样?
“路过一家铺子看到的,瞧着挺好看,你应该……”
等等……她带过这种东西么?
薛铖皱起眉头,开始努力回想。
脑海中突然蹦出那光裸的后背,肌肤细腻,却有一道狰狞的伤疤。
他这才想起溯辞似乎说过想刺个凤羽,或许该给她寻个好手艺的师傅?
薛铖纠结一路,不知不觉已经快走到小院门口。转过巷角,却突然听见一声清叱。薛铖抬眼看去,正见一袭雪白与一袭玄衣缠斗一处。
正是溯辞与昨日的玄衣公子。
溯辞本想回来小憩片刻、收拾仪容再往季府去,谁料还不到家门口就遇上了玄衣公子拦路,她本来还以为是慕名来求卦的,谁知对方一言不合就动手,甚至用上了迷药,大有把她活捉带走的架势。还好溯辞体质特殊,否则险些着了对方的道。
见溯辞有难,薛铖即刻抽剑上前。玄衣公子察觉到身后的杀意,顿时将目标转向薛铖。
玄衣公子身手与溯辞有异曲同工之妙,四两拨千斤,加上轻功了得,虽占不到薛铖的便宜,但一时间也没有被薛铖压制住。
直到利剑割开他的衣角,玄衣公子皱眉,随后一个旋身而起,轻巧地落在了墙上。
在破碎衣料扬起的那刻,一个极为熟悉的纹样跃入了薛铖的视野,他瞳孔骤缩,立即停止了追击,退到溯辞身前,严严实实地将她挡在身后。
“北魏国师黎桑。”薛铖盯着玄衣公子隐含笑意的脸,冷声发问:“你不随使团同行,孤身潜入我大晋王城,意欲如何?!”
第25章 国师
北魏国师黎桑,乃北魏历朝权势最大的国师,弱冠之年承先任国师衣钵,极擅占卜星象之术,深受帝王信任。
此刻他被薛铖识破身份却也并不慌张,反倒十分苦恼地看了看破碎的衣摆,叹了句:“可惜了。”
溯辞在听得北魏国师四个字时面色陡变,悄悄从薛铖背后探出脑袋看向黎桑,不自觉地伸手拽住了薛铖背后银甲的一角。
黎桑拂了拂衣摆,重新抬眸看向薛铖,见他满脸戒备的神色,轻轻笑道:“意欲如何?自然是来拾薛将军身后这颗沧海遗珠的。”
溯辞心头一跳,忙小声对薛铖道:“我不认识他。”
黎桑闻言又笑:“无妨,我认得你就行,往后你有足够长的时间来慢慢认识我。”
溯辞呛他:“可别了,我这个人很挑的,不是什么微末尘芥都想往脑子塞。”
薛铖也道:“我若不许呢?”
“她是云浮圣女、西境人,你是晋国的镇北将军。敢问薛将军是以何种身份说这句不许的?”黎桑似笑非笑地问道。
“她是我的人。”薛铖斩钉截铁道:“若论身份,不如请国师先到大理寺说一说你混入京城的缘由罢!”
“这就不太妙了。”黎桑颇为苦恼地叹口气,对溯辞道:“溯辞,我改日再来接你。”言罢轻身而起,飞檐走壁,很快便消失在屋舍之间。
“溜得倒挺快。”溯辞看着黎桑消失的方向,低声嘟囔一句。
薛铖并没有追,收剑归鞘,转头问溯辞:“没事吧?”
“没事。”溯辞摇摇头,却突然想到什么一般奇怪地看着薛铖,问:“你不是去左骁卫府了么?怎么跑这儿来了?”
“回去再说。”薛铖深深看了她一眼,领着她朝小院走去。
溯辞看着他宽厚的背影,突然没有缘由的一阵心虚,抬手搓了搓鬓角,小步跟上。
薛铖径自走入主屋,在溯辞进屋之后反手关上门,而后在椅子上坐下,一手轻点桌案,挑眉对她道:“你就没什么要对我说的?”
大约是他身上的气势太过凌厉,溯辞缩了缩肩,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那个……我一会还得去季府呢。”
“我一会儿差人送信过去,说你去不成了。”手指在案上一敲,薛铖面无表情地说道,双眼微眯,露出一丝警告的神色。
在这个节骨眼上,她与北魏的关系无论如何都要问清楚。
溯辞顿时怂了,十分干脆地举手投降道:“我坦白!我是真的不认识他,但我知道黎桑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