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要对匪寨下手了?兵马营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凝聚起兵力的?那个征西将军薛铖到底是何方神圣?
消息传到黑龙寨的时候,祁老爷子坐在交椅上,脚下是成色上好的虎皮毯子,脖子上围着雪白的狐狸毛,狭长的双目微微眯起,问:“你说他们从白柳坡运出什么了?”
台阶下的探子恭声道:“铁矿,在刘家村他们遮板车的布被个小孩掀起来,虽然看不清成色,但绝对是铁矿无疑。”
“白柳坡那几个不抵事的小寨子哪来这么多铁矿?”祁老爷子摇摇头,道:“去查一查,东西是哪来的。”
“是!”探子抱拳颔首,飞快退下。
祁老爷子窝在椅子里,把玩着手里的核桃,突然问:“这些日子怎么不见老四?”
底下一人回:“四爷下山办事去了。”
“办事?”祁老爷子眉梢一挑,“最近寨里除了小六的婚事也没旁的,他跑去办什么事?”
“这……”那人有些为难道:“四爷没说。”
祁老爷子重重哼了一声,道:“给他带个信儿去,让他别在外头惹祸,赶紧回来把小六的婚事准备好了要紧!”
那人应声称是,心里却叫苦不迭。四爷做事向来说一不二从不与旁人多商量一句,他上哪去寻四爷回寨?
***
惊诧猜疑的除了这些匪寨之外,还有远安城的那几位大人。
“你说什么?!”段荀拍案而起,双目圆瞪,几乎不可置信地问:“他们从匪寨带回来什么了?”
“铁、铁矿。”回禀的那个探子被段荀吓了一跳,惊疑不定地飞快抬头瞥了眼段荀。
段荀手紧紧握着瓷杯,指节泛白,面色狰狞,蓦然冷笑道:“我就知道他不会无的放矢、无缘无故去剿这种不起眼的匪寨,原来是为了这个!难怪我昨日把兵马营来取铁矿的人打发回去,他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话是探子插不上嘴的,只能躬身低眸,尽可能地缩小自己的存在感,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段大人迁怒。
师爷在一旁劝他:“大人莫要着急,他就算拿到了铁矿也……”
“就算拿到铁矿?!”段荀陡然打断他的话,怒道:“你知不知道他是谁?那是军中威名赫赫的悍将!如今他有了兵,转眼又有了刀枪,不肯受咱们拉拢,谁知道他把刀磨利了第一个会不会就削到我的脑袋上,你让我怎么不急?!”
师爷噎了噎,伸手把探子打发下去,这才慢慢说:“大人,你先前也说了,他是被朝廷调下来整治匪患的,迟早要走的。他的刀磨利了第一个肯定削的那些匪寨,削咱们头上对他没有半点好处。既然拉拢不成,强压也压不住,就耐下心静观其变。这最后一招棋还压在手里头,大人切莫乱了阵脚,不然下头的人更是惶惑。”
道理段荀都知道,只是……
“可我这心里就是不踏实。”段荀摇摇头,“我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沉默片刻,段荀松开瓷杯,斩钉截铁道:“不行,不能静观其变,最后这一招棋咱们得准备着了,只要薛铖再有异动,就彻底把他摁下去!”
师爷直到再劝也无用,只能颔首应下,心里却十分不理解段荀为何对薛铖忌惮至此。昨儿还好好的,为何今日一听闻薛铖得了铁矿就暴跳如雷?一个固若金汤的涿州刺史,难道怕一个调任的武将夺权?
师爷想不透,但段荀心里门儿清。
官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和各式各样的人周旋过,段荀自认这双眼还是看得准的。薛铖绝非善类。
征兵、锻造再到今日铁矿一事,段荀很难相信这真的只是巧合。
明明他早就把话散了出去,明里暗里的阻挠壮丁应征,但兵马营依然每日都能收到新丁,如今只怕已经填满了兵马营的半数空缺!而后铸兵器随之而来,他不愿给薛铖兵器,本想搪塞过去,哪知薛铖竟提出了兵马营单独铸兵器之事。本以为切断铁矿供给就能令他头疼一阵子,谁知没几天便从一个小匪寨里缴来铁矿?!
把这些事一串,段荀十分笃定薛铖此行是有备而来的,而目的就在兵马营。
再细想一层,他一个调任的将军就算壮大的兵马营也是给他人做嫁衣,那为何薛铖还要这么做?单单为了剿匪?绝不可能!可若不是为了剿匪……
段荀不敢再想下去了。
朝廷多年对西南一带关注甚少,如今空降一个征西将军说是为了剿匪,焉知不是为了别的什么人铺路呢。
绝不能让薛铖拥有足以和官府抗衡的兵力!
段荀转瞬拿定主意,眸光幽暗。
***
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三方人马各怀心事紧锣密鼓地忙碌起来。
兵马营士气高昂,勤加练兵准备下一次出兵剿匪。
各匪寨一边派出了不少探子打探兵马营动向,一边开始准备寨中的防御工事,磨利刀兵,严阵以待。
段荀这边密谋滋事,一众人商讨了半天此计如何实施,终于敲定方案分头行动。
两日时间眨眼而逝,很快抵达薛铖密劫郭老六的那天。
这件事薛铖和魏狄徐冉通了个气,获得一致赞同,天还未黑三人便悄悄带上几个暗卫,改装易容摸出了兵马营。溯辞因大病初愈被薛铖留在营中,只能眼巴巴看着他们的背影,噘着嘴缩回房间百无聊赖地一边看话本一边等消息。
处于风暴中心的郭老六半点没察觉,和往日一样在一壶春喝到天色擦黑,顶着一张微醺的老脸被轿夫搀进了轿子里,慢悠悠地向宅子方向走去。
这一条路轿夫不知走过多少遍,心情十分轻快,甚至想着等把郭爷送回去,得去嫣红楼里好好松快松快,才抵得过这一日辛劳。
薛铖等人身穿夜行衣,埋伏在郭老六必经的一条巷子里。巷子左右都是深宅大院的偏门,除了幽幽的灯笼没有半个值守或巡夜的人,是动手的最佳地点。
眼看着轿子出现在巷子口,薛铖嘴角一牵,抬手比了个动手的手势。徐冉和三名暗卫点头,等轿夫走到巷子中央,四人悄无声息从墙上翻下,几记手刀便轿夫们砍晕在地。轿子失去依托,咚地落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轿子里本来迷迷糊糊的郭老六被这猛地一震吓了一跳,出声道:“怎么回事?”
外头静悄悄的,没有一人回应他。
许是酒醉的缘故,郭老六没往心里去,低低骂了一声,伸手掀开门帘探出头去准备一看究竟。灯笼的亮光还未完全展现在眼前,郭老六只觉后颈一疼,两眼一翻,被人兜头套了麻袋失去意识。
薛铖见的手立即招呼撤退,一行人扛着郭老六飞速离开,只余下昏迷的轿夫和空空荡荡的轿子,门帘在夜风中轻轻颤动,许久才恢复平静。
这两天薛铖和魏狄在兵马营附近寻了个破旧的小屋,掘出地窖。今日一擒到郭老六便将人丢进地窖中,再留两个暗卫看守,这才悄悄摸回兵马营。
溯辞在屋里看话本看得昏昏欲睡,屋门陡然被推开,吓得她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扭头看去正看见含笑望着她的薛铖,身后还跟着魏狄和徐冉。
“成了?”溯辞连忙起身迎上去,问。
“成了。”薛铖捏了捏她的手,笑着拉她在桌边坐下。
徐冉翻起一只杯子倒水喝,赞道:“薛将军这劫人的手法娴熟,不输我们匪寨啊。”
“这叫谋略!”魏狄闻言抬手打了打徐冉的胳膊肘,义正言辞地纠正。
徐冉一个手抖差点没倒自己一脸水,柳眉倒竖抬脚就去揣魏狄,怒道:“土匪的谋略就不是谋略了?看不起我们匪寨啊!”
溯辞看他们大闹,噗嗤笑出声,转脸问薛铖:“劫到人了下一步准备怎么办?逼他交出账册么?”
“账册不急。”薛铖抿了一口茶,垂眸低笑:“咱们先用离间计。”
第102章 离间
郭老六醒来时已是翌日上午, 关在黑暗的地窖中,眼前只有一盏昏黄油灯,视野逼仄压抑,后颈隐隐作痛。郭老六晃了晃脑袋,顿时发觉自己被捆得结结实实、动弹不得。
他骇然瞪大眼环顾四周,浓郁的土腥味令他惶恐,脑中顿时一片空白,扯着嗓子喊了起来:“来人!来人啊!”
上头守着的暗卫听见声音对视一眼,将脖子上的黑布拉起盖住半张脸, 这才掀开地窖的门走了下去。
光线伴随着脚步声从台阶上洒下,郭老六紧紧盯着拾级而下的靴子,待看清对方面上的黑布时, 神色更为惶恐,本能地向后缩了缩, 惊道:“你们是什么人?!”
没有人回答他。
两名暗卫一个守在楼梯口,另一个缓步走上前, 在郭老六身前蹲下。
郭老六后背紧贴墙壁,汗毛倒立,嘴上依然嚷嚷道:“你们想做什么!我可是……唔。”
暗卫抽出一条布裹成团塞进了他的嘴里,将他后面的叫嚷尽数堵了回去。
郭老六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双目圆瞪, 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走离地窖,木板合上,一切重归昏暗。
两名暗卫一人留守一人潜回兵马营将郭老六已醒的消息告知薛铖, 薛铖放下擦脸的棉布,抬手示意他回去继续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