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那孩子顺利嫁进宫中,对方确不会罢手。”陈锦望着那“碧玉”消失的方向,缓缓道:“只是,一味躲避的事我做不来,若对方还来,想办法便是。”
九月听着她这平淡如水的语气,心下不由一赫,由衷的佩服起来,“姑娘好胆识。“
陈锦转头看他一眼,“既然你在这里,那你家主子该也来了。”
九月讪笑,“爷一早起来去长生殿给皇后娘娘祈福去了。”
陈锦点点头,“大恩不言谢,阁下若以后有何难事,但凡陈锦能做到的,一定倾力相助。”
九月可不敢受,心道若爷知道这事,非拔了他的皮不可。
音夏见姑娘在这儿太久了,对面还有个年轻的男子,这要被人看见了又是一场是非,于是轻扯了陈锦的衣袖。陈锦会意,与九月告辞,带着两个小丫头走了。
待陈锦走远了,九月自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子,将里面的粉末倒在尸首上。尸身上立刻蹿起一阵青烟,没过多久,尸身带同尸身上的衣物全部消失不见。
这是化尸粉,若水家的不传之秘。
他们自江南上来时,若水府里备了些让带着,没想到在这京城用的次数还挺多的。九月想起前两日摸进宅子里的那群刺客,嗤笑一声:不自量力的东西!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奴家在
“碧玉”并没有受伤,但她的速度明显没有平时快。
一路上一会儿蹷眉一会儿撇嘴的,显然还未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但她反应并不算快,所以这会儿竟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想起。
就这样胡思乱想着,走到一处院子,也不从大门走,闪身到侧面,她身材均匀,身上虽穿着丫头的衣服,但这完全不影响她的行动,翻墙进去时很是利索。
院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无,很大,比陈府老太太住的地方好上许多,“碧玉”一路走到后面的厢房,径直在房前的空地上跪下,扬声道:“主子。”
里头半天没有声响,过了很久,才听一道声音传来,懒懒的,仿佛刚刚睡醒的样子,“办完了?”
“碧玉”把头垂下去,额头抵在冰冷坚硬的地上,“属下无能。”
那道声音许久没有传来,天儿明明凉得很,“碧玉”的汗却啪啪啪的往下流,冷汗滴在面前的石地上,很快晕染开来。
“碧玉”不敢吭声,静静的俯跪在地。
“意料中事。”房里的声音重新响起来,淡淡的,慵懒的,让人都能想象出说话之人此刻是副怎样的神情。
闻言,“碧玉”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像瞬间懈了气般,几乎瘫软,“主子……”
“进来吧。”那声音说道。
“碧玉”从地上爬起来,一步步走到门边,犹豫再三,终于推门而入。
房里很黑,大概是窗户紧闭的缘故,“碧玉”径直走到里间的床边,在床榻前跪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床头上靠坐着一个人,因实在太暗的缘故,竟是看不清他的面容,只依稀辨认出是个男子。
屋里一时极静。
床上的人说:“把面皮揭了。”
“碧玉”应了声是,也不抬头,只躬着身,伸手把脸上的人皮面具扯下来,再抬头时,已是另一副面孔——平平无奇的一张脸,五官分明与旁人一样,乖乖巧巧的镶在脸上,但是这张脸却毫无特色可言,无论是那双内双的眼睛还是不算高挺的鼻子,放在大街上,随便一个路人长得都比她好看。
床上的人轻咳一声,伸出一只手来。
那手在黑暗里竟能瞧出一片白色,“碧玉”愣了片刻,膝行到床前,乖巧的趴在床沿上,任那只手在头发上轻轻的摩娑。
或许是那手心太温暖,“碧玉”不禁闭上了眼睛,嘴角含着笑,懒得像只猫。
那人轻轻叹息一声,五指突然并拢,抓住“碧玉”的头发将她整个人提到自己眼前,“碧玉”吃痛的皱着眉,还未舒展开来,嘴便被一张冰凉的唇堵住,对方似饥渴多年的野兽,在她嘴里横冲直撞。双手亦在她身上四处游走,带着陌生又熟悉的欲望。
“碧玉”懵懂,但也知道挣扎。
才刚一动又立刻想起这个人是自己的主子,是自己的命,自己连命都可以为他舍弃,还有什么是不能给的?这样想着,方扬起的双手便又放了下来,规规矩矩的放在身侧,任对方予取予求。
“你为什么不是她?”
“你为什么不是她?”
……
黑暗中,一声一声,似控诉,似怨恨,挠得人心口剧痛。
“碧玉”在黑暗中眨眨眼睛,不知如何回答。
那人似乎也并不期待她的答案,只把她推开一些,又重新把人按进怀里,明明手那样冰凉,掌心却热得发烫,抚在头发上,让人昏昏欲睡。
那人轻唤:“舒展。”
听到这个名字,“碧玉”动了动身子,很慢很慢的说道:“奴家在。”
九月将陈锦送回院子,然后回去向元徵复命。
长生殿今日的法事已毕,元徵正在庭院里喝茶,他其实不大爱来佛寺,因为这里烟尘太多,比万丈红尘里的尘嚣更甚。无论多污秽的人事物到了这儿,似乎都能被旁人鼓吹的佛光照化,亦能被那无处不在的青烟给蒸没了。
有时候太过干净,已是另一种程度上的脏。
九月轻轻巧巧的落在离他椅子几步之遥的空地上,把昨日元徵交代的任务一一禀了,然后便不再说话。
元徵放下茶盏,看了他一眼,“还有事?”
九月心中叹口气,认命道:“方才回来时遇见了陈二姑娘。”
“哦?”
听到主子这看似矜持的疑问,九月已经无力吐槽,把刚才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末了加上一句:“陈二姑娘说要谢谢主子。”
元徵眯了眯眼睛,“她可有说要怎么谢我?”
“属下没问。”
元徵瞪他一眼,那意思好似在说你怎么那么蠢。
九月:……
“她可有受伤?那个跑掉的女人是谁的人?”元徵问。
“陈姑娘没有受伤。至于那个女人,属下已安排人去查,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
这回答让元徵姑且满意,又道:“想不到只是上山来祈个福,竟然有这么多热闹,连死士都敢带上山来,啧啧,真想看看到底是谁那么大胆。如今二哥来了,三哥估计不会远,咱们家里这几个兄弟,似乎只有大哥没来了吧。”说到最后呵呵一声,瞧不出这笑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九月低着头装尸体,在这个主子心情明显不佳的节骨眼儿上他才不会冲上去自寻死路呢。
“这次上山的人家确定都清点过了?”元徵问。
九月知道他这样问肯定有缘故,只是不知到底用意何在,难道那个跑掉的女人并不在这些人家当中,而是另有其人?
“确实都在这里,”九月答道:“只是后院有几处外人进不去,想必里面还有人。”
元徵斜斜看他一眼,“这外人中也包括你吗?”
九月低下头,“属下知罪。”
“去吧。”
九月得令,转身离去。
元徵端着茶盏,慢悠悠的呷了口茶,颇为闲适的眯起了眼睛。
想起离京前夜皇上召他入宫,说了好些话,说到大太子不愿替皇后去祈福时,皇上那张脸都有些气歪了。元徵当时心下只觉好笑,皇族里这些个纲常伦理都是整出来约束人的吧,元庭不愿意,皇上还非逼着他去不成?
真真可笑。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蹿门
从前年纪小的时候,他不懂,为什么自己没有父亲。
后来,有次阿娘酒多了,平日里骄傲惯了的女子竟是泪眼婆娑的模样,拉着他的手,一双眼里似怨似恨,看着他,仿佛要把他望穿。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一声又一声,似杜鹃泣血。
元徵任她拉着,她的指甲嵌进他的皮肉里,血印子像烙在心上的一样,深得很多年都没有消下去。
他借着微暖的日头将手举到眼前,手背上那一排印痕已消去很多,若是仔细去看,却依旧看得分明。薄唇里溢出一声轻叹,一时竟不知该做何感想。
其实早已不恨了,只是不甘罢了。
那样傲若梅骨的女子,一生好不容易爱上了这样一个人,倾尽所有,到最后,终是成了别人的绊脚石,成了皇家纲常伦理的牺牲者,怎能甘心?
若换了是他,亦是同样的心肠。
为什么?
凭什么?!
他双眸微眯,一丝薄薄的冷光自凤眼中迸射而出,如碗上突然出现的豁口,极细的一条,像被一把削铁如泥的利刃生生的割了开来。
他从未说过要报复,他只是想来这京城走一走,看看他那位好父皇是否已悔当年的所作所为。
九月回来时,元徵仍坐在院中,连姿势都没怎么换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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