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临街的地方开着窗,阿泰尔看去,就见临窗站着一人,发如鸦羽,眉眼秀丽,颜色十分好,正默默朝着他这边看。
“婳婳!婳婳!”
一看是赵婳,阿泰尔就挥着手叫了起来。
他坐在马背上,人又本就生得高大,这抬着胳膊,伸着脖子挥手,一连串的叫,像足了街边的斗鸡在打鸣。
赵婳明显觉得丢脸,“砰”一声关了窗。过一会儿,等阿泰尔他们从酒楼门前经过,她身边的丫鬟已经等着奉上了送行酒。
饮过了送行酒,赵幼苓一路将人送到城门口。
阿泰尔还在念叨着赵婳,呼延骓有些听不下去,出了城门,扬起一鞭子就甩在了他的马屁股上。
马吃痛地嘶鸣,驮着背上的阿泰尔,撒开蹄子往前跑。使臣们慌张地追赶上去,嘴里吵嚷着在喊“殿下”。
呼延骓却还停在城门口,不去看门口守卫惊诧的脸,只定定看着赵幼苓。
多的话不必说。
他甚至没想过赵幼苓会来送行。只是如阿泰尔所言,要是能多看一眼,他自然愿意。
他盯着面前的少女看,良久:“你等我。”
他话罢转身,策马向前,身后赵幼苓的声音顺着风送来回应。
“我等你。”
赵婳的婚期在七月。
时光匆匆,转眼就到。
“去年,我还道自己今年中秋,定要吃上一次自己做的月饼。如今看来是不成了,倒是能多啃几块胡饼,解解乡愁。”
赵婳的脚步忽然停下,偏过头去看和自己一道逛着院子的赵幼苓,几个丫鬟在后头不远不近跟着,闻声都忍不住掩唇笑了起来。
她说完这话,却又突然自言自语起来:“这就要嫁人了。”
赵婳话音落,丫鬟们再笑不出声,眼底都溢满了水光,眼见着就要掉下眼泪来,就听见轻轻一声“咔嚓”,赵幼苓竟伸出手,从边上垂挂下来的枝头上摘下一枚半青的杏子来。
“你尝尝。”她摊开手掌,递到赵婳面前。
杏子不大。
还差些时候,所以看着就没熟透。
阳光落下来,外头那一层细细的绒毛还隐隐发出光泽,竟瞧着想快并不通透的翠玉。
赵婳挑了挑眉,接过杏子,张嘴就咬了一口。
还是酸的。
“怎么叫我吃这个?”
一旁的丫鬟匆忙送上水,赵婳喝了两口,这才冲淡了嘴里酸涩的味道。
赵幼苓眨眼笑:“只是想试试这棵树上的杏子都能吃了没。”
赵婳瞪圆了眼,捏着手里咬了一半的杏子就要往赵幼苓身上丢。
赵幼苓笑着避开,牵住赵婳的手:“再过三日,你就要出嫁。往后,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再见你,只是面虽然见不着,书信却不要断了。”
她比赵婳要年少,可说这些话时赵婳面上丝毫不见不悦,反倒是听得认真。
“阿泰尔殿下有些孩子心性。虽有些莽撞,可他肯听话。他是舵,你就是掌舵的人,他喜欢你,就一定会听你的,照顾你。”
“别的我不多言,殿下是你的夫君,我知道的只是一点皮毛,而你日后能知道更多他的好。只一点,戎迂有位昆特勤,是大可汗的长子,日后继承可汗之位的人。他……不是个好相与的。你要当心。”
赵幼苓说完,握着赵婳的手紧了紧,“还有一事……”
她有些犹豫,赵婳笑着眨眨眼:“帮你看着呼延骓?”
赵幼苓笑,摇了摇头:“是……算了,不用麻烦你了。”
不知生死的九娘,自有韶王操心,她又何必让赵婳跟着在戎迂打探消息。她只要告诉赵婳,在呼延骓命飞鸟送来的信中提到,阿泰尔为了能迎娶她,做了多少努力就好。
这才是赵婳该关心的事。
赵婳的婚期定在七月,戎迂一行人走前,天子命钦天监拟好了良辰吉日,正是七月初七。
日子定了下来,就是英国公府开始忙碌的时候,到七月,俨然是已经全部准备妥当。只英国公夫人还颇有些不放心地每日要将嫁妆再清点一番。
所有人看起来都忙忙碌碌的,偏生赵婳十分清闲,还几次邀了赵幼苓去郊外马场跑马。甚至还拿戴桁那个没名没分的外室又有身孕的事八卦了好几日,听说这一次戴家真打算去母留子了。
到七月初六,赵幼苓并赵元棠在英国公府留宿,陪赵婳最后一晚。
七月初七当天,蓝天白云,清风徐徐,难得不显得燥热。
长宁公主是因和亲所册封的公主,论理该从皇宫出降,但天子感念他们一家情深,特许长宁公主从英国公府出降。
红妆十里,从皇宫铺到了英国公府,又从英国公府一路抬到城门。
公主出嫁,有自己的规格。仪仗、行幕、步障,一样不少。因赵婳是和亲戎迂,随行的人当中,就不仅仅只有宫女太监,更有鸿胪寺与六部的小吏和天子与英国公亲自挑选出来的亲兵。
从前和亲的公主出嫁,陪嫁非常丰厚,不仅有数不清的财务珠宝,还有几千能工巧匠。赵婳也是一样。和亲的公主身上背负的不光光只是自己一个人的未来,所以她的风光大嫁,看到别人眼里,虽好生羡慕,可背后更多的都是同情。
但赵婳显然并不这么觉得。
目送着出嫁的队伍慢慢走出城门,赵幼苓想到了天还未亮,被唤起梳妆的赵婳。
那时赵婳还有些睡眼惺忪,难得老实地坐在镜子前由着人花钗宝钿插满头,直到听见来送嫁的姐姐们忍不住的抽泣声,她方才抬眼,笑了笑。
“姐姐们哭什么,妹妹是要去做大事的人。等将来生个小外甥,妹妹叫他年年往英国公府送上成车的毛皮孝敬长辈。”
她说着玩笑的话,叫人连心疼都顾不上,抿了唇就笑。
可到上马车前,赵幼苓最后一次握了握赵婳的手,却还是感觉到了一片冰凉。
她其实也在畏惧,也在伤心,可她懂和亲代表了什么。
赵婳问过韶王,也问过义父。
如果英国公并不愿将女儿送作和亲怎么办?是天子因其抗旨不遵而勃然大怒,还是转手就另外挑一宗室女。
韶王不答。
义父告诉她,英国公不会拒绝。
天子并非蠢人,除英国公外,心底再有另外人选,只他清楚,唯独英国公不会拒绝。
英国公夫人或许疼爱女儿,不舍女儿远嫁,可英国公更看重利。
不论如何,天禄十三年的七月初七,长宁公主出降。
次月,太子所献道长炼出仙丹,天子服后,精神大振,夜御数女,龙心大悦,特封那道长国师称号。又称仙丹为宝,乃应天而降,改国号“宝应”。
翻年,已是宝应二年。
第92章
宝应二年的正月才过。汴都的雪就比以往几年下得都要频繁起来。
纵然白日下着大雪, 城中也是一般无二的热闹, 街上人流喧哗, 车马往来, 似乎都还笼罩在正月的嬉闹当中。
崔氏到底是王妃, 又育有一子,韶王在过年前,解除了她的禁足。许是知道自己不如赵幼苓,崔氏这次出来后, 难得老老实实过了年,没再敢闹出事来。
韶王心满意足,故在她房里多留了几日,这才叫有些被挑起事来,慢待崔氏的的下人缩起了脖子。
这日, 韶王照常一早进宫上朝。
待回王府时, 脸色难看如墨, 一时间伺候的下人们谁也不敢往他跟前凑。
下人不敢往前凑,后院的女人又个个除了一张脸没有别的东西, 再碰上一个看不懂眼色竟还让奶娘抱着十七郎来找他亲近的崔氏。韶王腾地起身, 脸一板,抬脚往琳琅院去。
昨夜下了大雪,雪积得有到小腿这么厚。琳琅院内,也不知是哪个小丫鬟,堆出了几个怪模怪样的雪人。院内一角的红梅树上,梅花繁盛, 带着幽香,整个小院宁和雅致,只听得到清脆的落子声,还有小丫鬟们起哄叫好的笑闹声。
还未见到人,只听这些声音,韶王便觉得心下一静,舒坦了不少。
只是想起宫里说的那些事,他又板起脸,背着手走进屋子。
屋里,姐妹俩盘膝,一人执白,一人执黑,正在下棋。
他脚步轻,姐妹俩又一心沉浸在棋盘,并未察觉有人走近。
倒是几个丫鬟,一眼见着韶王,当即倒吸了口气,急忙行礼。
丫鬟们的声音终于让姐妹俩从棋盘上分出神来。赵幼苓抬眸,见韶王站在一旁,面色略有些不好,捏着棋子的手顿了顿,这才在忙不迭丢下棋子的赵元棠后站起身来。
“父王——”
赵元棠起身见礼,被韶王拦住:“你们姐妹俩继续。”
赵幼苓摇摇头:“父王脸色不好,可是身体不舒服?”她说着就要茯苓去请府上的大夫过来看看。
韶王绷着脸没说话,抬手就要摆,门外几个仆妇慌慌跑来。
“王爷,二娘,十一娘,戴家来人了。”几个仆妇说道。
“戴家?哪个戴家?”韶王冷着脸。
汴都里最有名的戴家不就是皇后和贵妃的母家。除开这个,还有哪个戴家能叫下人慌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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