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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又把青梅跪 (三尺伞下)


  郭放的阵营瞬间分崩离析,余下党羽有追随他长子的,也有追随他次子的,更有将领各自为阵脱离出去的。北方一夜之间成了散沙一片,而其长子势力最大,誓要报父仇,因拉拢了大批人马成了其中唯一能看的。至于其次子,却看出大势已去,主张投降,结果人还没出恒阳便被其长子软禁了起来。
  从永州城变故,骤然屹立风雨之中,到如今快要五年了,白睢当狗总算当到了头。黎国的中心彻底从恒阳转移到了兰城,而他,是黎国唯一的主宰,亦将是这天下唯一的主宰。
  北定叛臣,南扫夏国,只是时间问题。
  这一条路他走得多么艰辛,连苗小柔也未必清楚。没有人知道,唯他与郭放同处之时,他曾给郭放脱过靴捶过肩。亦没有人知道,那年刚去广平王营中时,郭放送来给天子的第一顿饭食,是他自己吃剩的。
  那一天广平王来接他,天下着大雪,他大病初愈,以为已经和他的大彪阴阳两隔,这世上再无他一个亲人,走出帐子,他道了句好冷,冷的是这颗心,冻僵了麻痹了也就不会觉得痛苦了。
  那时的他,别说是当狗,就是给人当一块脚踏踩他也忍得下来。
  郭放死了,苦尽甘来,他们以后会更好的。他们将来会还天下太平,令百姓安居乐业,他们自个儿的日子也会过得和和美美,儿孙满堂,一生坦途。
  苗小柔知他必定在痛快中,得到消息的那一日便做了一桌家乡菜等他回来吃,权当庆祝一场。哪知那之后他就忙得脚不沾地,何来的时间陪她吃饭,只每日惦记着着人来问三道安,已在书房连睡了两日。
  几日里不过匆匆见过几面,心头想念得紧,她便做了些小食,亲自送去书房。白睢若在忙她便在一旁守着就好,书房若是人多,那她看一眼就走。
  白睢在她眼前总是个混账小子的模样,可她知道,自己的丈夫心系天下,肩上担子千斤重,是这世上最好的男人。
  他做得那么好,她心疼啊。
  一路往书房去,丫鬟跟在后头拎着食盒。快要走到门口,苗小柔倏地停下脚步,侧目瞧见一个三分眼熟的身影从书房出来,手里提着药箱。
  那不是给她调理的李大夫么?为何会从白睢书房出来。她顿了顿脚,暗暗记在心头,径直往书房里走。
  书房中谢怀安和郑旭都在,谢怀安正在禀事,见她来了忙低下头去,闭了嘴巴。
  白睢几日不曾好生打理过自个儿了,下巴上胡渣长长,老了三岁似的,一见了她忙站起身绕过桌案迎上来,小声问:“你怎么来了?”
  苗小柔也小声答他:“我想你了。”如老夫老妻,说得半点也不羞。
  男人抿唇微笑,拉着她的手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指头,后又浅浅叹气:“先回去吧,今天我早点回去陪你,有些事正好要跟你说。”
  苗小柔见过了他,心知不能打扰,叮嘱他千万按时用膳,白睢应下后她便听话回去了。只是那李大夫的事始终萦绕在她心头,让她觉得白睢大概有什么事瞒着她。
  心不在焉地过了一个下午,白睢果然信守诺言黄昏时候就回来陪她了,只是进门的第一句话就是吩咐下人去将他的盔甲擦拭出来。
  “又要亲自去前线指挥了么?”苗小柔听出几分来,赶紧一问。
  白睢把头点了点,拿起他的宝剑擦亮:“是啊,今晚夜半就走,没多少时间陪你。好媳妇儿,你先容我将行装收拾妥当,再来和你细说。”
  郭放突然死了,白睢肯定会对此做出反应。苗小柔知道他自有打算,一言不发地帮他收拾了行军要带的东西。她心里清楚,眼下既然已经在兰城暂时扎根,自己多半是无法再跟他一道打仗了的,只是很惆怅,担心这一去又会遭遇千难万险。
  想着想着鼻头发酸,只恐一年半载见不着面,又或听到不好的消息,却单瘪了瘪嘴,什么也没说。
  “担心我?”白睢清点了自己要带的东西,一回头,发现“大彪”又变成“小柔”,楚楚可怜地时不时瞄他一眼。
  她叹了叹:“自然是担心你。”
  “我也自然会保护好我自己。”
  夜半就走,故而没有太多时间留给他们。白睢抱起她一起坐在太师椅上,十分眷恋抱着她的感觉,感慨非常:“这次北边儿乱成一锅粥,一时半会儿不成气候,等我先去把奉天老贼打下来再去收拾他们。机会难得啊!”
  “夏国不是啃不下来么?”
  “这帮宵小妄想割地求和,还抱着幻想,以为我两边都拉着战线必定吃不消。殊不知爷爷擅长快攻,而今决意不打北方了,急行军奔袭夏国去,杀他个措手不及。粮草和攻城炮前天就已安排上路,相信不出几个月就能拿下。”
  “这么有信心?”苗小柔笑问,在他眼里看到了闪亮的星星。自己虽失落又担心,却仍为他高兴。
  白睢得意道:“那是,筹划了好久。”
  苗小柔坐在他的大腿上,伸出手指摸摸他长满胡子的下巴,眨了眨眼,又咬了咬唇:“你……跟我要说的就是这个?”
  “嗯。”
  “没别的了?”
  “还有什么?”
  她深深看了看他:“你不准备和我说说李大夫的事?”
  白睢的脸因她这一句瞬时僵硬住,眼睛里的星星全都藏到了黑云后头。他眨了眨眼,面对媳妇儿直勾勾的审问自知已经藏不住了。今日她来给自己送小食,只怕正好遇见了那李大夫,不知有没有逮住盘问,自己若是胡乱应付,答得对不起岂非更加坏事。
  “他那年迈老父去世,来找我告假,这段时日就不能来给你请脉了。”
  “他是来给我瞧病的,为何不来给我告假。”苗小柔冷着脸,拷问着他的内心。他们彼此太熟悉了,白睢虽极会演戏,但她瞧出来了,这混账肯定有话没说完。
  男人搁在她腰上的手收了收,而后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精致的小匣子放在桌上,老实交代道:“他说,做了药丸出来,或许还能有助生育。”
  “那不吃这个药丸呢,是不是就不能生了?就算吃了,也不一定能怀上是不是?那个大夫根本就是你找来诓我的,他是你的人,所以告假才会找你,对不对?”
  她说话时候还算镇定,没有哭也没有提高嗓门儿,就是眼神瞧着隐有绝望,嘴唇微微颤着,直直望着他等待一个回答。
  他说过不会瞒她,但是这一次他瞒了,被戳穿之后还要怎么藏。夫妻一场不容易,想要这辈子都甜甜蜜蜜顺顺当当更不容易。静默中,倒是他心头一急,先落了眼泪:“媳妇儿,我希望你开心一点。”
  苗小柔蹙起秀眉,抬手轻轻擦去他眼角的泪水。她知道这个男人只是真心实意希望她好好的,不由也模糊了眼睛:“我知道,你想宽我的心。那,大夫到底是怎么说的?”
  “他说……”白睢吸吸鼻涕,方才说到打仗的得意劲儿是半点也找不见了,“他说,有的妇人瞧着好好的,却一生不能生育。有的妇人宫寒体弱,却一生多子。那药很猛,却不留太多后遗症状,他不知用量几何,其实说不清咱们能不能有孩子,很有可能……是不会有的了。”
  “我想要生一个我们的孩子,就一个……”明明燃起了希望,却又没了结果。她眼睛里打着漩儿的眼泪终于滴落下去。
  白睢把头埋进她脖子里,临到快上战场,媳妇儿却突然发现了这秘密,他慌得一时没了法子,只得一再保证:“有没有都无所谓,我只要你好好儿的。”
  “我当然会好好的。”苗小柔努力平复了心情,从他腿上下来,走到桌案旁,拿帕子拭了拭眼泪,而后将这张沾着眼泪的帕子铺平,提笔慢慢写下两个字。
  ——“夫妻”。
  “一日做了夫妻,这一世便是夫妻。”她搁下笔,眼中神色坚定,“你落难之时我陪着你,如履薄冰时亦是我陪着你。夫妻之间,相扶相携,我如今不能生了,你万不可因此负我。”
  白睢怔住,万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番话,心头因这话忽而扫去了慌张。
  苗小柔硬生生压下悲痛,并不欲让他在外征战时还要分心,抬头望着他:“你喂了我那么多甜枣,害我上了瘾,如你所愿,我如今学会了自私。我这只不下蛋的母鸡今后就赖上你了,我还不准你有别的女人,你认栽吧。”
  白睢又愣了片刻,展颜笑了,将那一方写着“夫妻”的帕子吹干叠好收入怀中:“嗯,栽得好。”
  “养子我要亲自选,定要选个比你聪明的。”她流着眼泪笑,主动抱住他,将脸埋进他怀里。
  “这就难了,哪有比我聪明的。”
  “那选个比你乖的。”
  “这也难,没有人比我更听你的话。”
  夫妻俩挂着眼泪说了好久的话,一会儿笑一会儿哭,人还未别却已犯了相思,直至夜深才分开。苗小柔送他出了院门,白睢身着盔甲将赴前线,走时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可最终还是消失在了夜色里。
  他走后,国事暂时交到了谢怀安手里,留给她过问的权力。此后,谢怀安必日日求见,将今日朝堂之事详做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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