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就麻利的端了个茶壶上来,倒了茶后本能地抬脸,正对上一张带笑的芙蓉面,脸嗖的就红了。
卢娇暗笑,又推了推胭脂,小声打趣说:“瞧见了么,同你方才一模一样。”
张裁缝忙的很,又过了约莫一刻钟才得闲,顾不上休息就往这边来了,“四当家今儿要做什么衣裳?”
“并不是我,”卢娇笑着指了指胭脂,“我妹子,她才刚从南边过来,那里的衣裳如何保暖?可巧又得了新料子,少不得劳烦您老了。”
张裁缝点头,“正是这话,南边儿春夏秋的衣裳倒罢了,冬日断断是扛不住的。”
说着,又眯着微微有些昏花的老眼瞧了胭脂一眼,笑着赞道:“姑娘好相貌,不知该如何称呼。”
“我姓江,”胭脂道,“您老过奖了。”
“不过不过,”张裁缝摆摆手,叫人去取今年时兴的衣裳样式册子来,又一本正经的道:“我活了五十多年啦,男男女女见过多少?诰命夫人也有哩!姑娘的容貌,算是这个!”
说着,他就比了个大拇指。
这样夸自己的好话,胭脂倒不好使劲计较,便将带来的料子给他看。
张裁缝细细看了一回,连连点头,“确实是好料子,便是咱们沂源府,也只那么一家布庄有,亏得你们找我,若是找了旁人,到底辱没了!”
没想到这么个看上去老老实实的老头儿,说起话来倒是自信的很。
似乎看出胭脂的惊讶,卢娇就解释道:“张老伯祖上便是做这行的,如今少说也有七十多年,他老人家从站不稳的时候就在布堆里打滚,手艺是一顶一的。”
胭脂恍然大悟,“倒是我孤陋寡闻了。”
“你才来,哪里知道?”张老伯笑呵呵的道,又指着里头的白狐皮道:“这皮子好得很,我有几年没见过了。”
胭脂就说:“这是四姐去关外的时候买的,只是便宜了我,不巧我又没弄过皮子,便一并带来了。”
“原来如此,这两块做短袄有些浪费,长袄和斗篷都不大够,倒是长褙子好。”张裁缝点点头,略一沉吟,“我实话实说,这皮子,我弄的也不大多,不过倒是知道有人长于此道,姑娘若是信得过,我便将皮子交于他,保准弄的板板整整的。”
见卢娇点头,胭脂自然也没话说。
张裁缝这才重新翻看起布料,又叫胭脂自己从册子上挑样式。
胭脂才看了几页就觉得眼花缭乱,“瞧着哪个都好,简直选不出来了。”
“那就听我的!”张裁缝干脆道,眯着眼睛点了点其中一页,“鹅黄缎子色极正,胡乱作了旁的可惜了,便做一件半长袄,下面配一条银灰色马面裙,十分端庄娴雅。这雨过天晴的颜色清隽,便做一件斜襟长袄吧,你们小姑娘家家的,略束一束腰身也好看的。”
又翻到下面,略一沉吟道:“这两块提花织锦的就做琵琶袖长短袄子配棉裙,一应盘扣也是琵琶扣吧,有了花纹,其他的便可简单些。里头用方才头一件剩下的鹅黄缎子做一件小袄,露出来领子,必然十二分的好看。”
张裁缝不愧是在这行浸染了几十年的,才多大会儿功夫就给安排的清清楚楚,胭脂和卢娇听得连连点头,找不出一点儿需要修改的。
除此之外,还能剩下不少大块脚料,张裁缝粗粗一算,就说给拼一套家常袄裙,若再有剩的就连同衣裳一起还来,或是自己裁手帕子,或是缝荷包,都是难得一见的好料子。
卢娇也是个爱俏的,眼见着自家妹子做了衣裳,也有些心痒难耐,就从张裁缝的店里现挑了两块料子,也叫他裁剪衣裳。
卢娇正在那头选样子,胭脂却忽然动了心思,又悄悄去到张裁缝身边,压低了声音道:“老伯,您这里男人衣裳可做得?”
张裁缝瞧了她一眼,就笑眯眯的,“男人女人都是人,既然女人衣裳做得,如何男人衣裳就做不得?小丫头,且把你那情郎的尺寸写下来吧。”
几句话说的胭脂脸通红,一边找纸笔一边很是心虚的反驳道:“您可别瞎猜。”
张裁缝捋着胡子看她,笑的一脸了然,“老汉我活了着许多年,什么没见过?这是好事,姑娘家到底面皮儿薄,罢了,我不说了。”
胭脂脸红红的写了两幅尺寸,想了想才道:“一并算账,都用好料子,务必做的密密实实的。罢了,一套家常,一套外穿的吧,统共四套。”
张裁缝看过,又细细问了几个问题,这才点点头,小心的将纸吹干后收好,又麻利的报了全部的价格。
胭脂正掏银子,却见张裁缝又老顽童似的眨了眨眼睛,“小丫头,哪个是给情郎的?老汉我给你做的好些!”
胭脂拿银子的手一抖,脸上涨的简直发疼了。
第35章
赵恒星夜兼程,次日一早就到了宿州,然后直奔知州衙门。
门子先还不叫进,赵恒便递了一封拜帖上去,那门子这才不大确信的通报去了。
“谁?!”朱琦亦写字的手猛地停住。
来人将拜帖递上去,朱琦亦翻开一看,表情就不大好了。
“老爷,那人还在外头候着,可要小的将他打发了?”
“慢着,”朱琦亦叹了口气,“请他进来吧。”
该来的躲不了。
“赵大当家的,我虽身在官场,也曾有幸听闻你的大名,知道你是个义薄云天的好汉。”朱琦亦不伦不类的抱了抱拳,行了个江湖人的礼。
赵恒直接打断他的话,“朱大人谬赞,我只有一点不大明白,为何要委屈尊夫人同令公子、令爱恁般行事?”
这些人瞒的倒挺好,老管家安排的也十分细致,便是他们的人,一开始也差点被糊弄了。若换了旁人,只怕就这么混过去了。
朱琦亦一滞,苦笑道:“我只怕若是照实说了,恐怕这镖没人敢接!”
他死了不要紧,可妻子同自己吃了这么多年的苦,两个孩子尚且年幼,无论如何,也得替他们留条活路!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露馅儿了。
赵恒沉默片刻,“愿闻其详。”
谁也不知道两人在书房的几个时辰说了什么,赵恒连夜走了,次日清晨风尘仆仆回到镖局的时候众人看他的眼神好似见鬼。
“大当家的,你不是说出门么?”因连日事多,老唐索性自己一睁眼就去门口守着,看见赵恒回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嗯,回来了。”赵恒点点头,顺手将缰绳丢给伙计,跟老唐边走边说,“这几日家里没什么事儿吧?”
“满打满算你才离了四天,能有什么事儿?”老唐笑道,“倒是大当家你眼里全是血丝,这几日没睡吧?快回去歇息。”
赵恒回来的消息像长翅膀一样,瞬间传遍上下,镖局内外就觉得主心骨重新回来了。
胭脂直觉这次赵恒出门跟胭虎他们押的这趟镖有着莫大的关联,有心去问,却又担心不是时候。再者,也没个正经由头。
可巧傍晚裁缝铺遣伙计送了个包袱来,还有张裁缝的原话:
“送人的东西等不得,我叫人连夜赶出来了,你的衣裙却繁琐些,说不得还得再等几日。”
这老伯也真是的!
胭脂脸上又有些热辣辣的,佯做镇定的道了谢,又抓了几十个钱给跑腿儿的小伙计。
这伙计还是那日她和卢娇在裁缝店见过的那位,听说是给她送衣裳,本就十分愿意,如今竟又意外得了赏钱,当真是欢喜坏了。
“江姑娘,我们掌柜的说了,您的衣裳他要细细的做,不过因不要绣工,不出一个月也就得了。您只管安心,只要一做得了,小的立马儿给您送来!”
胭脂点头,“那就有劳了。”
等人走了之后,胭脂才打开包袱细看。
里头是四件棉衣,给赵恒的是一件深蓝色滚银牙儿家常,一件灰色带平安纹外穿的斜襟长袍,料子要比家常的更考究些,可穿起来却未必有家常的舒坦。
胭虎年纪还小呢,太过深沉的颜色有些撑不起来,故而用了稍浅一些的。
因二人都是练武的,并不十分怕冷,且衣裳太厚了反而施展不开,张裁缝就没用棉花,只在里头缝了一层上等银鼠皮,薄薄的却抗风的很。
胭脂细细看了一回,竟费了好大功夫才找到缝纫痕迹,果然针脚细密做工考究,远非自己这半瓶醋可比。
看完之后,她将赵恒的衣裳拿出来单独包了个包袱,想了想,又加了一瓶手脂和一个凝露珠,不管他究竟用不用,好歹是个意思。
这回她有经验了,出门之前先瞧瞧开了条门缝,确定外头没人,卢娇的房门也紧闭,这才蹑手蹑脚的出来了。
可等胭脂出了院子,还没松口气呢,却又忽然觉得自己这一举动十分好笑。
她躲什么呢?又有什么好怕的!
不过就是大当家,呸,不过就是弟弟头一回出远门,她放心不下去问问罢了。
对,就是这样。
天色尚早,镖局里绝大部分人还在睡梦中,刮了一夜的风也累了,借此机会歇一歇,院子里静悄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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