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敢抬头看萧琸的神色,而是继续一鼓作气的说:“我谢落英,一生从未仰慕过哪个男子。但自从萧大哥你当日斩狼,从天而降,我……我的脑海里便只有你的身影。但落英有自知之明,我所接触的是市井九流,从来也不懂何为侠义。而萧大哥你心怀天下,一身傲骨,负不羁之才,秉豪侠之气。落英……落英实在配不上!”
她不会使剑,不会武功,不会饮酒作诗。
平时打理铺子,送货搬东西,做家务做针黹。
身边朋友只有清远县的几个人,此生去过最远的地方是西峡山。
而萧琸呢?
他寄情于山水,友人无数,去过大漠塞外,到过幽州边城,度过天山风雪,见过浩瀚大海。
她……与他相比,目光短浅,好似尘埃。
谢落英说完这些,心里止不住的心酸,如果她也会武功,也如此潇洒就好了,她……她也想当个女侠,可以与萧琸站在五岳之巅,比肩而立。
“今生能与萧大哥相遇,是落英这辈子修来的福分。”
是他让她知道,自己生活的世界并不是如此波澜不惊,他就像一点浓烈的色彩,闯入了她黑白平淡的心。
说完这些,牢房里久久再没动静。
可能……萧琸是在生气?他会不会觉得,自己这样的乡野村妇,不配与他提这些?
好半晌,谢落英才怀着忐忑的心,小心翼翼的抬头,望向隔着牢门,与她对视的萧琸。
出乎意料的,萧琸的表情……并不是她想的那样厌烦与不屑。
他笑了起来。
眸光凝视着面前穿着质朴,却颇有英气的女子,复杂道:“我时日无多,有些话就不与你说了。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你不必妄自菲薄。若你与我一样,从小无父无母,在江湖上摸爬打滚十来年,说不定今日也成为赫赫有名的侠女了;反之,我现在说不定是哪个村民樵夫,正扛着锄头种地呢!”
他言辞轻快而幽默,谢落英没忍住,微微弯起了嘴角。
便在此时,萧琸又沉声道:“我的青铜剑,重三斤十二两,长二尺,宽三寸,乃当年在湖州剑星城,由第一铸剑师蒲钺打造,剑柄最末端有个蒲钺的菱形标记。这柄剑陪伴我多年,如今在蔺大人那里,明日之后……这把剑就赠予你了。”
“……赠予我?”
“是。”
“不可万万不可,萧大哥,我不会使剑……我……”
萧琸摆手制止了她:“落英,你不必多说,这把剑我赠与你,以后你也可以赠予旁人。”他语气一顿,眼神坚定,“就当留个念想。”
“萧大哥……”
听着这话,谢落英拒绝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隔着一扇牢门,二人四目相视,情绪万千,不是刻骨铭心的海枯石烂,而是互相欣赏的倾盖如故。
楚姮不忍打扰二人,到底是转身离开了。
她去县衙找蔺伯钦,却遍寻不见人,揪了一个衙差询问,才知道蔺伯钦堂审完后,没有合眼,又带着人去搜捕春二姐。还让杨腊和胡裕骑快马,前往当初被火烧成灰烬的黑店客栈找线索。
楚姮一颗心也被高高悬起,她干脆也不回去了,就在蔺伯钦的后堂书房等着他。
入夜。
天空阴沉,又下起纷飞雪花,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楚姮时不时的眺望窗外,仍听不到动静,到了夜里最冷的时候,才听到了一阵踏踏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的传来。
她心头一跳,忙不迭的闯出门外,跑到前头一看,却是胡裕和杨腊才赶回来。
两人戴着一顶皮毡帽,身上被雪给濡湿了,冻的耳垂脸蛋子一片通红。
“快进屋。”楚姮让两人进去,倒了两杯热茶给他们暖暖身,追问道,“怎样?可查到了春二姐在哪儿?在客栈有没有发现什么?”
胡裕顾不得烫,喝了一大口,呵出白腾腾的雾气:“快别提了。夫人,你是没看见,那地儿不知怎么回事,被人好像用锄头犁了一遍,半点痕迹都找不到!”
杨腊捧着茶杯暖手,说:“客栈被烧成灰,地上挖的到处都是坑,感觉……感觉像有人在找什么东西。”
“找东西?”
“我也是猜测。”杨腊叹了口气,将杯子放下,忧心忡忡的望着门外,“也不知蔺大人那边,有没有进展。”
楚姮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夜色深邃,遥远,又寒冷。
风饕雪虐中,檐下纸灯摇摇晃晃,昏黄明灭,连台阶下的野蔓草,都显得那般憔悴惨然。
正文 八八章
次日天将明的时辰,蔺伯钦和顾景同才拖着一身风雪回来。
两人面色凝重一语不发,不必询问,楚姮和杨腊等人也都猜到结果。
“这下怎么办?”
顾景同将他的折扇拿在手里展开,又合上,合上,又展开。刷拉拉的声音,听的楚姮有些烦。
她正要喝他,就听蔺伯钦沉吟道:“午时萧琸会被推到菜市口,届时我当着百姓面阻拦,决不能让蔡高义诬陷他人。”
“你这是……自掘坟墓。”顾景同斟酌了一下用词,委婉的提醒他不要找死。
蔺伯钦神色一片坦然:“不管在清远县还是别的地方,出现冤狱讼事,我不都允许发生。”
他语气很低,可楚姮却觉得心底烫烫的。
蔺伯钦这人较起真来,还真没人说得了他,想必他这辈子也不会做出徇私枉法的事情来。大元朝若人人像他一样正直公正,何愁不会国富民强?
胡裕这时焦急的问:“蔺大人,顾县丞,难道在望州就没有比陈知府、蔡大人更有权利的官吗?让他来主持审理此案,一定不会让萧大侠含冤莫白啊!”他这番话倒是提醒了大家,顾景同蹙眉道:“望州天高皇帝远,本次来的监察御史已经是顶大的官儿了,哪还有旁人?”
楚姮这时暗暗心想,自己乃华容公主,这权利算不算大?
但扫了眼几人,她按捺着没有吭声。
这时杨腊遽然站起,忙道:“负责送圣旨的霍大人就在沣水县!”
楚姮浑身一僵,心头怦然一跳。
“霍大人?”蔺伯钦微微愣了下。
“禁军统领,霍鞅。”杨腊说起来不免有些激动,他道,“大人有所不知,卑职在护送夫人从云州往望州途中,曾偶遇霍大人在搜捕江洋大盗玉璇玑,说起来,还有两面之缘。”
楚姮仔细一想,还真有两次。一次是在路边茶寮,一次是在李四娘跟卢飞星私奔的客栈。
想到被绿的蔺伯钦,楚姮又同情的看了他眼。
现在的李四娘应该做了卢飞星的外室吧?在京城置了大宅子,奴仆成群,绫罗绸缎,锦衣玉食。而蔺伯钦却为了个素不相干的受冤的人,准备赌上一生。
楚姮思及此,默默的叹了口气。
顾景同觉得找霍鞅帮忙不太现实,他用折扇敲了敲额,问:“禁军统领是几品?一个武将掺和此事会不会不妥?皇上会不会怪罪?还有……”
“危急存亡关头,你怎如此婆妈?”楚姮看不下去了,她脱口就道,“霍鞅乃正三品大员,皇上二十年的心腹重臣。元高宗御赐的青铜锏,上斩昏君,下斩佞臣,莫说区区吴光弼一案,即便是宫闱秘事,他也能掺和。且此人秦庭朗镜,守正不阿,找他帮忙准没有错!”
她豁出去了,就不信自己真那般倒霉,霍鞅一出现就能把她给逮住。
楚姮一席话让众人都愣了愣。
胡裕更是没忍住,问:“夫人怎会对霍鞅了解如此清楚?”
楚姮知道方才有些失言,但她面色如常,嫌弃的看了他们一眼:“这不都传遍了吗?你们竟然不知道?反正我在云州,早就听说过这些了。”
众所周知,云州与京城挨的近,想来京城的消息是要比他们偏远的望州灵通许多。
蔺伯钦思忖片刻,叫了一声杨腊的名字,道:“你既然见过霍大人,那便与我一同去沣水请他。盛风……若午时我和杨腊还未赶回,你一定要想法子拖延住,万不能让刽子手把萧琸给斩了。”
顾景同“哎”的叹气,点了点头。
能有什么办法呢?这仕途如此黑暗,倒不如趁此时机归田乡野,也不用活的这么累。
事不宜迟,蔺伯钦和杨腊风风火火的离开了,胡裕也外出继续搜捕春二姐。
屋中,楚姮和顾景同相对无言。
顾景同倒是想跟楚姮说说话,然而他刚张嘴,楚姮就起身,准备去监牢宽慰萧琸。
楚姮才跨过门槛,走到院子,就见前门的胡裕满脸焦急的跑了过来,大声道:“顾大人!蔺夫人!大事不好,凶犯来自首了!”
顾景同从屋子里跑出来,不小心撞了下楚姮的肩:“胡裕,你怕不是糊涂了!凶犯来自首,怎么会大事不好?”
胡裕急的双手乱摆:“不是不是,凶犯来自首当然好,可不是凶犯。”他一拍大腿,总算捋顺了,“哎呀,凶犯……凶犯是谢落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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