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昨天淋雨的时间太久,今日病灶突发,来势汹汹。
蔺伯钦沉下脸,也顾不得许多,长臂一揽,将她打横抱起,吩咐左右:“立刻备车,去医馆!”
马车狭窄,他无法将楚姮放下,只得继续抱在怀里。
怀中的女子轻而纤瘦,却如一块炭火般炙热。蔺伯钦的汗水顺着鬓角下颌,滑落到楚姮的脖颈间。
他低头一看,正好看到那一抹雪白,蔺伯钦不自然的撇开视线,抬手将她脖颈上晶莹的汗水擦拭干净。
楚姮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不悦的皱了皱眉,轻咛一声。
蔺伯钦身子有些僵硬,他把楚姮抱的离远了些,摇了摇:“李四娘?”
楚姮双颊潮红,整个人烧得像煮熟的虾子,好不容易到了医馆,蔺伯钦忙将她放在药房的矮榻上,招来大夫替她医治。徐大夫对这种伤风发热十分在行,立刻给喂了一粒药丸,随即让药童熬药。
不过多时,一名药童端着药碗过来。他才来不久,笨手笨脚,舀一勺吹也不吹就往楚姮嘴里喂。
楚姮迷迷糊糊被烫的难受,下意识的闭紧嘴巴,药汁全从她嘴角流了出来,打湿发尾衣襟。
蔺伯钦坐在旁边,实在看不下去了,他沉声道:“我来吧。”随即从药童手里接过碗,仔细吹凉,缓缓送到楚姮嘴里。
楚姮还是闭着嘴不肯喝。
蔺伯钦剑眉紧蹙,语气不自觉的严厉了些:“李四娘,你还想不想好了?”
他此话一出,果然奏效,楚姮纤长卷翘的睫毛抖了抖,双唇微张,让那药汁顺喉咽下。
蔺伯钦喂一勺她咽一勺,药房里安安静静。
黄昏日暮。
暖色的光线透过窗棂,轻柔的落在楚姮的脸上,映出一层浅浅细细的绒毛。她精致的鼻梁下长着一只小巧的嘴,每次微微张唇靠近瓷勺,仿佛如润水的樱桃,无比诱人。
也只有在楚姮虚弱的时候,蔺伯钦才会这样直接、仔细的看她。
平时的她太过嚣张任性,让人不得不忽略她娇柔,甚至忘记,她也只是一个弱女子。
蔺伯钦想到她醒着时候的模样,叹了口气。
行为粗鲁,鬼话连篇,目无法纪,大胆妄为,不听管教……简直像一匹不肯驯服的烈马。
可就是这匹烈马,她有时候故意说些不着边际撩拨的话,又会让他心弦微颤。
她嘴里的“夫君”二字很是旖旎,但蔺伯钦不会被她迷的失掉神智,他猜测,“夫君”二字的实际意思,应该是“混蛋”“蠢货”之类的骂人话。
盯着楚姮这张人畜无害的面孔,蔺伯钦突然有些好奇她的过往。
她之前的那三位早逝的夫君,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与她相处,是不是也似自己这般,整日唇枪舌战,剑拔弩张?
蔺伯钦蹙额沉思,不自觉的将一勺药喂进了自己嘴里……
“咳咳。”
他反应过来,忙将药吐出,忍不住呛了几声。
楚姮朦朦胧胧听到什么响动,她脑子里混沌一片,以为自己回到了皇宫,父皇命禁军重重包围她的凤阳殿,逼她嫁给陈俞安。
宫中与她一起长大的宫女浣月、洗星,还有她敬爱的奶娘嬷嬷都纷纷来劝说:“公主,嫁了吧,嫁给陈俞安吧,这对你只有好处!”“陈俞安是陈太师的嫡长子,陈太师兼兵部尚书,手握重权,是唯一可以制衡五军都督府的,陛下是为了江山社稷!”“公主,你不能如此任性了,穆贤王如今打的什么主意,你心知肚明!”“只有陈太师是朝廷的肱骨,陛下的心腹,陛下绝不能失去他的支持。”“公主,联姻是最稳当的办法!”“是啊公主,听一次话,嫁了吧!”
楚姮只觉得她们吵嚷得自己头疼欲裂,脑袋里嗡嗡嗡仿佛有无数只苍蝇。
她愤然的抬手推开她们,忍声哭道:“不!这一辈子我听了多少话?我什么时候为自己活过?我不嫁!我不嫁!我不嫁给他……”
“李四娘!你冷静一些!”蔺伯钦一把捉住楚姮乱挥乱打的胳膊,眸色阴沉冰冷。
楚姮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她看了眼四周,角落里的药罐子正咕噜噜的响着,冒着水汽。
原来是一场噩梦。
她惶然的低下头,呢喃低语:“是你啊。”
蔺伯钦没有作答。
他心情从未如此糟糕,抑或是生气。
方才楚姮的哭喊,他一字字听得清楚,她说:她不嫁。
显然,她不想嫁给他,不想嫁到清远县来。从一开始的约法三章到后来的抵触,都可以说明,她嫁给他完全是因为她父亲的逼迫。
蔺伯钦想到这里,突然气笑了。
枉他自诩不凡,自命清高,结果人家一个三嫁过的寡妇,根本都看不上他。
他目光一沉,放下药碗:“既然你醒了,就自己把药喝了罢。”
楚姮刚刚苏醒,暂时没有听出他语气的不对劲,拿过药碗,用勺子送进嘴里。
蔺伯钦看她动作,才想起那勺子自己之前用过,他张了张嘴,到底是将话咽进肚子里,拂袖转身离去。
正文 三八章
楚姮这下就是再傻,也看出蔺伯钦生气了。
她呆呆的喝完药,翻身下榻,来到药方外,问门口正在磨药粉的药童。
“好端端地,蔺伯钦发什么疯呢?”
药童愣了半晌,才眨了眨眼问:“夫人是说蔺大人?”
楚姮“嗯”了一声,问:“我怎么惹他了,他一脸不高兴。”
药童挠了挠头发,想了一会儿:“夫人发烧中暑,晕倒在县衙外,是蔺大人将你抱来医馆的。然后我端了药进来,准备给夫人喂药,可蔺大人说他来给夫人喂,然后我就出来了,一直在外面磨药。”
楚姮听了这话,就更想不明白了。
莫非……因为天气太热,蔺伯钦抱了她一段路觉得她太重?太肥?太吃力?
思及此,她低头看了眼自己不盈一握的腰肢,否决了这个想法。
楚姮心底藏不住话,蔺伯钦生她气,总要有个缘由吧,不管怎么,她都得打破砂锅问到底。
在医馆喝了药,楚姮好多了。
她在又包了两幅药,拎在手上。回蔺府的途中,见路边有卖糯米糕的,刚出炉香喷喷,里面还有流沙的红豆馅儿,忙买了一篮,打算给蔺伯钦赔个不是。
蔺伯钦是生她气,可他也对她有恩。
这么热的天,抱着她往医馆去,也挺累的。
而且想想那场景,楚姮不由自主的脸颊微微泛起红晕。
蔺伯钦这人,嘴硬心软,也许是自己之前任性,某句话让他这个老古板又不开心了,甜言蜜语哄一哄,包准儿第二天就没事。
她提着糯米糕,在鼻尖下嗅了嗅,没舍得吃。想着快些跑回去,待会儿见到蔺伯钦,把他哄高兴了,两人一起尝尝。
到了蔺府,溪暮正在打扫院子,濯碧拿着剪刀在修剪树木枯死的枝丫。
“夫人回来了。”
溪暮忙跑过去迎接。
楚姮见蔺伯钦的屋子里亮着灯,问:“蔺大人在屋里?”
“在呢,回来很久了。”濯碧笑着回答,“方才溪暮给他端了晚膳去房里,也不知他吃了没有。”
“我去看看。”
楚姮心想,都不等她一起吃饭,果然在生气。
她和蔺伯钦如今愈发熟稔,便没有敲门的习惯,直接推门而入,见蔺伯钦正卷着一本书看,桌上的饭菜整整齐齐,是一口没动。
蔺伯钦抬眼见她,神色冷淡不愉:“谁让你进来的?”
楚姮只当他是故意装模作样。
她嘴角一弯,露出一个甜甜的笑,举起手里的糯米糕:“你不吃饭,是不是知道我给你带了好吃的呀?”
蔺伯钦不知她葫芦里卖什么药,皱了皱眉:“我不吃。”
“你看看是什么嘛。”楚姮将盖子揭开,一股热气扑来,糯米糕码放在篮子里,白白软软的,看起来分外可爱。
蔺伯钦扫了一眼,冷冷道:“拿走。”
楚姮像往常一样,非但不拿走,还靠近了些:“别这样,我专门买来谢谢你今天带我去医馆,虽然……我不知道自己哪里惹你不快,但向你道歉好不好?这是刚出炉的糯米糕,我一路跑回来拿给你吃,还是热乎的呢!”她说着捻起一块往蔺伯钦嘴边送,“里面还有红豆馅儿,可好吃了。你尝尝,尝尝嘛夫君……”
“我说过我不吃甜!”
蔺伯钦骤然抬手一推,将楚姮推开好几步远,她才病愈,站立不稳,顺势被推坐在地。
一篮子糯米糕也“啪”的打翻,骨碌碌的滚的到处都是。
楚姮不可置信的抬头,与蔺伯钦四目相对。
蔺伯钦见她摔倒,霍地起身,妄图去搀扶,可想到她之前说的话,心肠又硬了起来,站在原地未动。
楚姮长了这么大,还是头次献殷勤被如此对待。
她说不出心底是委屈还是难过,又或者是因为生病情绪脆弱,她鼻尖一酸,将手里剩的糯米糕狠狠朝蔺伯钦砸去:“蔺伯钦,我讨厌你!”语毕,飞快爬起来,冲出了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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